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苏凌无奈地闭了闭眼睛,轻轻出了口气:“殿下日后有什么要苏凌效劳的,苏凌无不从命。做官的事还是罢了吧,苏凌残疾丑陋,又是个低三下四的男宠,身处公门,难免遭人耻笑。”
竟然如此不识好歹!宇文熠的怒火顿时冲了上来,正想教训他一顿,让他懂点规矩,却又见他衣领中隐隐露出的绷带,不由心一软,怒火顿时化为乌有,只是拉长声调恨声道:“随——你——的——便——。”
两人各怀心思,均不再说话。
宇文熠心中不快,不一会便钻出车去,自骑一马。
一行人快马加鞭,仅仅两日便回到了闳都。
宇文熠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向宇文纵横呈上了行刺自己的刺客所用的钢刀,再令薛正上殿说明了永州天煞门的情况。
谋刺太子是诛九族的大罪,宇文曜脸色一阵黑一阵白,冷汗直流,几次想要开口,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如坐针毡。其他人也大气不敢出,朝堂上静得出奇。
趁着众人发愣的机会,宇文熠奏报了灾情,言辞间不无夸大,并一再强调,商人和少数官员的恶意囤积,是令灾情恶化的重要因素。
“父皇,天下大旱,民不聊生,我朝廷官员不思报效国家、安抚黎民,反而借机囤积粮食,妄图敛财,这些人不是我大燕的官员,是蛀虫!”说道激愤处,宇文熠猛地跪倒:“父皇,是可忍孰不可忍,孩儿愿请父皇三尺之剑,为国诛除这些蛀虫!”宇文熠虽说勇武,政事上却一向低调,今日一反常态,必有原因。
事关切身利益,满朝文武虽不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却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宇文纵横的态度。
宇文纵横居高临下,嘴角带起一个大有深意的微笑:“难得太子一腔报国之心,这事你就放手处理吧!还有,着刑部全力追查太子遇刺一事,不得有误。”
宇文熠本还准备了一套说辞,想要在宇文纵横不许时力争,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容易便答应了,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呆了片刻,这才叩头谢恩。
苏凌回到东宫不久,便接到刘嫂传来的消息,她在城东买下了一处宅子,与肖知渐搬了过去,也请了管家和十来个护院,现在已经安定了下来,请苏凌不要挂念。
第二天天刚微明,苏凌便独自一人出了东宫,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肖知渐的新住处。院子不是很大,从外面看也似有好几重院落,竹树的枝叶从墙头探出来。大门半掩着,两名隐隐可以看见站着的护院。苏凌又围着院墙转了一圈,确定确实比较安全,这才放了心,呆呆站在门外不远处悄悄张望。
“干什么的?这是私人宅邸,你老站在那里偷看做什么?”门内的护院看行动怪异,半晌不走,走出门来出声询问。
“我是来找人的,不知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张老六的人?”苏凌赶紧低下头,陪着笑。
“你找错了,这里没有什么张老六。”
“谢谢爷,谢谢爷。”苏凌一边走一边点头哈腰。
护院转身进了院子,苏凌这才转过头来,又望了那院子一眼,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转过一条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身看时,却是刘嫂气喘吁吁地赶来。
“苏将军,听护院说一个脸上有刀伤的人在外面张望,奴家便猜是你,果然没错。”刘嫂喘着粗气:“怎么到了门口又走了?也不进去坐坐。”
苏凌强笑道:“宇文熠可有派人过来?”
“东宫里来了几名侍卫轮流当值,都带着令牌,这些日子没人敢来骚扰。”
“那就好,那就好。”
“苏将军还是进去坐坐吧。”
“还是不去了。”苏凌说着垂下眼,神情中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刘嫂不觉辛酸,这些年苏凌对肖知渐可谓是全心全意,爱护有嘉,原本这君臣二人同陷异邦,正该相互扶持才是,此刻却连面也无法相见,怎不令人叹息。
苏凌一阵黯然,向刘嫂一揖到地:“苏凌已无颜再见殿下,以后殿下的一切还请刘嫂多多费心了。若有什么事需要苏凌的,凌当义不容辞。”说罢转身离去,任刘嫂如何呼喊,也再未停留。
大街上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车马和人流将闳都塞得满满实实,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苏凌浑浑噩噩地走着,好几次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车马,都被险险避过,换来一顿骂骂咧咧,他却全然没有知觉。
“客官请进,可有预约?”一张满是笑容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苏凌停下一看,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来到摘星楼前。
“没有预约,顶层可还有坐?”
“客官好运气,今日顶层没有人,若是往日,没有预约是万万坐不了顶层的。”听说是要价格不菲的顶层,伙计越发殷勤,一路哈着腰将他带上了顶层。
苏凌选了靠南的窗边坐下,点来酒菜自斟自酌。
楼外依旧是富庶的闳都,闳都之外是坦阔的旷野,远山给旷野画上了边际,把大地和天空共收于一条墨绿色的线条之中。
苏凌用尽了目力想要望向南方,那里有自己刻骨铭心的故国和梦萦魂牵的亲人。目光穿越了城市原野,却被粘连在一起的天地所阻隔,自己则似被这天地构筑的囚牢锁住一般。
天际一行南飞的大雁,齐齐煽动羽翼,迎风而行,抛下几声单调的鸣叫。
又是一年秋至,算来已是自己在大燕度过的第十个秋天了。这十年自己不仅受尽非人折磨,更是备受凌辱,若不是靠着这份眷恋和责任,无论如何也支持不下来。但如今,故国依旧可念而不可见,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苏凌端起酒壶,一饮而尽。
酒是陈年的桂花酒,香气浓冽,劲头也足。酒入愁肠,不过片刻苏凌便有了些许醉意,不觉拿起银筷击节而歌:“登高远望望故乡,故乡不见人断肠。归雁成行泪成双,犹见落月空照梁。”歌罢悲从中来,不觉泪流满面。
外面传来鼓章之声,紧接着帘笼一挑,“苏兄登楼而歌,叫人痛断肝肠,看来兄台果然是性情中人。”苏凌还未转头,便听出这是洛秋的声音。
六十
今天洛秋神色自若,也未穿他那身奇怪的紫袍,整个人看上去清爽俊秀,毫无半分不妥。金冠束发,金冠正中镶嵌着一颗猫儿眼,对上映入窗内的日光,流光溢彩。身上是杏黄色的衫子,滚着绣着暗金色的牡丹和凤凰,滚着同色边子。脚下蹬着一双及膝描金长靴。这身装扮华丽异常,让原本有些文弱的洛秋平添不少富贵气。
苏凌乍见洛秋,不禁有些诧异。
洛秋不待他相邀,边在对面坐下,立刻有彩妆侍女捧上杯筷。
“原来是顺侯,幸会。”苏凌礼貌地欠了欠身,命侍女给洛秋将酒斟满,洛秋也不客气,笑嘻嘻地看着苏凌。
“刚才我从宫中出来,见苏兄失魂落魄,一路跟来,不料竟听到这等肺腑新声,实在是洛秋的荣幸。说来心酸,洛秋虽与苏兄同为天涯飘萍,苏兄却比洛秋幸运得多,令人好不羡慕。”
此人竟毫不掩饰跟踪自己的事实,苏凌暗自责备自己太过托大之余,也顿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