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面墙一样巨大的冰块矗立在周围,除却我方才进来的那个洞口,其余两边都是光滑冰冷的冰块,散发着缕缕的寒气,形成了又一条长长的甬道。
这么看来,刚才我在冰阶那看到的黑暗是这门口所设下的结界,那结界也是苏晋设的?可我方才分明感觉到了一丝龙族的气息……
“继续往里走。”三哥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他进来后,那设在洞口的结界就闪过一道水光,由一片漆黑变成了一堵厚实的冰墙,若非我方才是从那里进来的,还真看不出来这道冰墙竟是出口。不过饶是如此,就在我分神看了一眼三哥后,再观那冰块,我已经分不出哪里才是出口了,这周围的冰块并非方方正正的模样,而是像雪洞一样形成了一个半圆,让我有种置身北海迷宫的错觉。
“继续走。”三哥的话让我回过了神,“想要你的沉新神君活下来,就往里走,不要停。”
“不用你来提醒我。”若说我因为三哥的背叛而感到伤心气愤,那么对于他用沉新来威胁我一事,我就只剩下气愤了,此刻听他提起沉新,我的语气就沉了下来,强忍着怒意道,“我既然跟着你下来了,就不会半途反悔,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三哥。”
“后悔?我不会后悔的。”三哥偏头看了我一眼,眼中竟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笑意,似释然,又似解脱,“你终于要死了。六妹,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了这一天?不知道父王母后闻听你的死讯时会是何种神情?会伤心吗……一定会的吧,可是你这么没用,又不聪明,法力也不高强,对龙族的事物更是一概不管,没有丝毫贡献,不过几百年、不,几十年,他们就会忘了你。”
他边走边说,眼中那奇异的光芒也越发明亮起来:“六妹,我曾经是真的想要疼爱你的,毕竟龙族中女儿家虽多,但我们兄弟三个却只有你一个妹妹,妹妹自然是用来疼爱的。可惜……可惜……你太好命了,你不该得到这么多好东西,你更不该——更不该在那般羞辱了我之后还若无其事地嬉皮笑脸!”
羞辱?!
“三哥!”我连忙道,“我从未羞辱过你,我也从未有过羞辱你之心!若我此言是假,我必五雷轰顶,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你自然没有羞辱过我,”三哥冷冷道,“是我,自己小心眼,认为被你羞辱了,你不用背这个骂名。”
“小人难养,我非君子,所以我善妒,所以我记仇,所以,我想要你死。”
“六妹,我们两个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谁也没有错,谁也不无辜,要怪,就怪你三哥我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正人君子吧,要怪……就怪你那口无遮拦的性子吧。”
也不知这冰洞里设了什么阵法,在里面不能使用任何法术,因此我和三哥只能一步步地走着,他一步步地走,一字字地说,说到后来,甬道渐显出口,四周也越来越白,三哥眼中的那道奇异光芒也越来越亮。
直到那阵白惨惨的光芒几乎照晕了我的眼,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时,三哥伸出手,在我背上轻轻地推了一把。
“去死吧。”
三哥伸手推我,我猝不及防,却并没有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而是像一个真正的魂魄之体那样轻飘飘地飘了起来,飘过那惨白的亮光,飘过着长而冰冷的冰墙雪洞,飘往了未知的出口。
一滴魂泪滴落,如晨露从叶尖坠落,无声地碎裂。
……三哥……
我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浮飘飞。
不知飘了多久,我缓缓降落下来,身子又一次变成了实体,双脚再一次踏上了坚硬的实地,冷冰冰地、坚硬的冰块实地。
与此同时,一股水流当头涌来,直将我灌得满心舒畅。
……水?
这里怎么会有水?水不是应该都被三哥的水龙柱吸光了吗?
不对劲。
一愣之后,我睁开了眼,莹莹的水光就这么充斥满了我的眼帘。
漫天水幕。
四周是高大华丽的琉璃宫墙,精致的宫灯垂落下来,油纸上画着各色各样的万紫千红,无色透明的宫墙上雕刻着成千上万朵知名或不知名的花瓣,大气高贵栩栩如生,花瓣尖上甚至雕刻了晨露水珠,水流一淌,就散着莹莹的光。
花神殿,竟是如此。
我立在原地怔忪地看了会儿,心中只觉得这花神殿大气华贵,不愧为神仙所居之处,想来当年的花神一定修为非凡,不然不会造出这么美轮美奂的冰晶宫殿,也不会得我爷爷的许诺,许花神岛永不沉陷了。
我正感叹着花神殿的大气华贵,眼角余光就瞄到了一个东西,细看之下后就愣住了。
那是一个一人高左右的冰块,四四方方,竖直着立在一座祭台之上,周围也和这四周的宫墙一样雕刻满了无数的花朵,但是不同的是,那冰块里正冰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身华贵的粉色裙裳,额间一朵牡丹花钿工笔勾勒,长发如瀑般垂落,发间的琉璃珠坠闪着晶莹剔透的光,面容精致,肤白如雪。
此刻,她正闭着眼,仿若安详地沉睡。
咦?这人怎么……
看了几眼后,我便觉得那人甚是面熟,凝眸看了片刻,才惊觉这正是我的身体!只不过因为换了一身行头,所以才没有一眼认出来。
我的身体竟然在这个地方?花神殿?!
☆、第167章 转生阵
陡然见到我的肉身,我兴奋不已,顾不上细想那一身我从未穿过也从未见过的衣裳,也顾不上那些陷阱阴谋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上了七阶琉璃台阶,快步来到了摆放着冰块的祭台之上。
而随着我的靠近,我胸腔内的心跳声也越来越有力,从无至有、一下一下地怦怦跳着。
我抚了抚胸口,定了定神,再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冰块跟前。
靠近了,我才看清那冰块的模样,很厚,一人高是有的,但厚度远不止我先前所估计的,就算我走到了它跟前,我距离这内里冰着的身躯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始终无法真正地靠近。
看着那张熟悉无比的容颜此刻正以一种我绝对不会有的安详之态闭目沉睡着,我心中就生出一股怪异之感来,仿佛这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拥有着和我相同容貌的女子。
不过这个念头在我再一次感受到心跳声后就打消了,容貌可以变幻,魂魄与身躯之间的感应却是做不了假的,这的确是我的身体。
苏晋居然把我的身体冰在冰块里,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好在我真身是龙,就算这冰块是万年寒冰也不怕,只要我回到身体里,一切就都好说了。
这么想着,我就伸出手,缓缓碰上了那冰着我身体的冰块。
冰块上冒着丝丝寒气,我的手刚触到冰块,那寒气就在瞬息之间攀附上了我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我的胸腔与灵台,根本来不及反应,要不是我是魂魄之体,又为龙族,恐怕早被这寒气冻死了,而且非但会死于非命,恐怕还会被这寒气所吸收,为它的冰寒再添上一分。
这么霸道的寒气……我想起自冰阶入口处开始的一道道结界,再看了几眼缭绕在我周身的冰冷寒气,不由蹙紧了眉。
苏晋居然费这么大周张来冰冻我的身体,他到底想干什么?若他想用我的身体来做什么,那他为何又要三哥把我逼进这里?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难不成……他是故意为之的?
故意?
……若是依照我本来的性子,陡然见到我消失了多日的身体,一定会什么也不顾,先让魂魄归位了再说,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陷阱,我一旦魂魄归位,就会触发他早已布好的机关?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的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一样,碰触着冰块的指尖一阵发麻,吓得我迅速收回了手,伸手抚摸。
没错,的确是有这个可能,苏晋他一向擅长做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他不可能这么好心地归还我的肉身,还非要等到月圆之夜才归还,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要用我的身体来达到什么目的,且此事一定要在月圆之夜才能完成。
这么看来,今天的事情或许不在苏晋的预料之内,可今日的月圆却或许是他早就算计好了的,他一直都跟我们说要等到十五月圆那晚了结一切,或许就是为的麻痹我和沉新他们,让我们以为一切都要等到十五才会发生,若非今天洛玄出乎意料地动了手,或许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就不是他,而是我们了。
这么想着,我就感到一阵后怕。
若是今天洛玄没有对苏晋动手,沉新没有在这几天一直对我耳提面命,说苏晋心思诡异,让我遇到什么事都先想一想,不要头脑发热地就一往直前,再加上方才的寒气把我的灵台冻得清醒了许多,恐怕我就要踏入这陷阱了。不,或者说我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陷阱,还剩下一只脚在外面死死撑着,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一头栽进去。
苏晋的心思……委实可怕。
想到了这一茬,我就不敢贸然让自己魂魄归位了,而是在祭台上仔细地左看右看,期望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我原先上祭台时一颗心只放在了我的肉身上,因此并没有把心思放在祭台上,也是直到此时,我才认真端详起来。
这祭台和这间花神殿一样,都是由冰块铸造而成,且观这冰块的色泽寒气,还都是万年的玄冰,万年冰易得,万年玄冰却难得,仅次于当年铸造沉新沧海剑的北海极冰之下,寒气霸道近毒,寻常神仙也难以靠近,若非我是龙族,恐怕一进这里就被冻僵了。
这铸造祭坛的冰块也不似冰着我肉身的那一块四四方方,而是以八边为沿,砌成了一个乾坤八卦的模样,冰面上雕刻着繁复的咒文铭文,我蹲下身仔细看了会儿,发现这些铭文首尾之间互有联系,咒文前后也各有呼应,想来应当是一个阵法中的一部分。
阵法,阵法,是什么阵法?
兑位在前,阴阳倒置,三火入水,乾坤隐没。
三火入水,乾坤隐没……这两句话好熟悉,是师傅曾经讲过的?
对,师傅是曾经说过,是在……在太阴阁给我们讲课时说过,说的是……是……
转生阵!
是转生阵!这冰面上雕刻的并不是什么其它阵法,而是位列十二阴术的转生阵!
转生阵!
我几乎跳了起来。
居然是转生阵,苏晋把我的身体冰在这万年玄冰里,还放置于转生阵里面,他这是想复活谁?可我好端端地待在这呢,他要复活谁?能复活谁?
更重要的是,若是他拿我的身体去复活了别人,那我怎么办?变成孤魂野鬼?还是直接魂飞魄散?!
不行!这绝对不行!
我原先还抱着等沉新过来的心思在祭台上慢悠悠地转着圈,可发现了这阵法,我就淡定不下来了,是急得围着那冰块团团转,宛如一只在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我说呢,我一没有神兵利器二不和苏晋交恶,他怎么就盯上了我,拿了我的肉身,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花神殿,这满墙满室的花朵,还有那飘飞出去的花瓣……他想复活的就是先花神吧,神仙素来不看重*身躯,重要的是魂魄而非身躯,可那也只是针对一般的神仙而言,龙族身为上古遗神,就算仅是皮肉之躯,也是一处上好的魂魄滋养之所,怪不得他要拿走我的肉身,恐怕这先花神的魂魄早被他找齐了,就等着月圆之夜到来,以转生阵入我躯体、滋她魂魄呢!
想得倒美,拿我的身体去复活先花神!
我愤恨不已,一时后悔素日在昆仑虚时没有用心学艺,被苏晋轻轻巧巧地就逼到了这个地步,又一时恼恨苏晋心狠手辣,兼之气愤三哥背叛于我,一时百感交集,只觉得心口一股恶气堆积不发,胸腔处一阵发闷,眼前更是一阵发黑。
我这是倒了什么血霉?什么破事都让我碰上了!
我正兀自愤恨气恼不已,也没心思观察这祭台了,可就是此时,一个东西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不是因为它有多么特殊,也不是因为它能帮我打破目前的困境,而是这东西——出现得极其诡异突然。
那冰着我的冰块立在祭台中央,这祭台上除了这冰块就是雕刻着的铭文,再无它屋,可不知何时,原本空无一物的祭台上却忽然多了一个东西。
莲花,粉色的、常见却又精致得怪异的莲花。
那莲花品相上乘,花瓣繁复柔嫩,自花心处散着莹莹似水的柔光,明灭不定,衬得它更显诡异,却也更为诱人。
紧接着,仿佛吞云吐雾一般,自莲花的一侧缓缓蔓延出了一段一尺半左右长的枯枝,褐色的枯枝表面扭曲多疤,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覆河城上珊瑚色,黄泉水路引魂灯
引魂灯。
它就是那一盏苏晋在找的引魂灯。
看着那静静置于冰面之上的引魂灯,我忽然就产生了一种想要大笑的感觉。
沉新在外面之所以那么和苏晋拼命,除了我的原因之外,就是为了要阻止苏晋拿到引魂灯,以免他为祸人间,可这引魂灯早被苏晋找到了,还放置在了这里,真是……可笑。
引魂灯,转生阵,花神殿,我的身体。
苏晋啊苏晋,没想到你费尽周折,居然只是为了复活先花神。
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或许是怒火被我燃烧殆尽了,怒极之后,我反倒冷静了下来,冷冷地盯了那引魂灯半晌,转身走下了祭台。
不过就是我的肉身而已,反正它都在这里放了这么多天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我走下祭台,来到宫墙前四处打探,这四面都是冰砌的宫墙,形成了一个死宫,方才我被三哥一推,是以魂魄状态飘进来的,因此我也不清楚是从哪飘来的,只能一寸寸地摸索下去,寻找着附近的法力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