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1:闾左九百人并不完全等同农民。
观点2:陈胜起义不是偶然仓猝之举,而是有考虑与设计的。
陈胜起义所带领的“闾左九百人”——就像陈胜不是农民一样——也并不就是农民。
在《史记·陈涉世家》中说:“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
我们先谈谈“闾左”这个词。
“闾”一字在先秦书籍中经常可见,而且每次出现,都是在城邑的背景下。比如《汉书》说:“长安街闾各有豪侠”。李斯自称“上蔡闾巷布衣”,是上蔡城里的闾巷中的布衣。《战国策》中另记载,齐泯王有一个跟班,一旦下班回家晚了,他妈妈就要依闾门而望。这显然是城里的建制,齐泯王不可能在农村上班——因此还产生了一个成语“门闾之望”,表示父母想念孩子。
闾有闾门,闾门有闾监(专人值守),并且几点开门几点关门有规定,跟“市”(商品交易区)的门一样。古书中常有“门闾无闭,关市无索”这样的字,意思是这个街区特太平,闾门都不用关。闾、市并称,再次证明了闾和市一样,都是城邑里的建制。一个闾里住多少家呢?古制二十五家为一闾,当然后代早已突破这个编制。总之“闾”偏重是城邑中的小区编制,等于现在的block。而且,闾有外围的墙。“蒋仲子兮,无逾我里”——这句话出自《诗经》,意思是,蒋老二啊,你不要跳过我们闾的闾墙,到我家来泡我啊!可见,闾有闾墙(否则也就无法设闾门)。
而农村,至少现代的农村,是不可能有闾门、闾巷、闾监什么的,即便有,也只能说闾是一个城乡兼有的概念,不能因“闾左”就断定这次起义九百人就全是农民。城市平民一样是要服兵役的,甚至在先秦时代他们是服兵役的主体。
总之,“闾”是一个非常城邑化的概念。“闾左”之人,完全可以是城里平民,是城中的“低保人员”。
古代学者解释说,闾右住的是富人,闾左是穷人。这里需要插一句:一个家庭有可能发迹,也有可能破衰,它是动态的,你很难保证贫穷的家庭都齐刷刷住在闾门进去之后的左边,富人都齐刷刷地住在其右边。所谓闾左、闾右,不是一种方位概念,而是贫、富的的代称。闾左,就是一个闾中的穷人的代名词,是城市平民们住在该闾中的穷者,相当于城市中的“低保人员”,它并不完全等同贫苦农民。
事实上,城邑里更是征兵的对象,因为他们的户口编的更清楚,征他们是最很方便的。执干戈以为社稷,原本是城市青壮年天生的责任。当时征兵未必只征农村的农民。
所以,这闾左九百人,有来自城邑,也有可能一些来自农村的农民,但不能完全等同说他们就是农民,他们的起义就是农民反抗地主剥削。
陈胜是低级官吏,这些九百然也很大程度来自城邑,他们的起义目的,很大完全可以是六国人民回复六国和亡秦的政治运动和社会运动,而不是把农民反抗地主政权作为首要性质和目的。
陈胜吴广在起义前的交谈中,说“等死,死国可乎?”一样的死,为了国家而死,可以吗?——这个国家,显然不是秦国,而是楚国。这就是旨在复国,是这次运动的目的。随后又有“大楚兴”的口号,也是表达了他们的政治目的,跟解放农民、维护农民利益没有任何关系。
下面,我们再把陈胜起义时的细节给大家倒放一遍。
陈胜、吴广在计议之后,又杀了将尉,随后,召集“徒属”来做动员。所谓徒属,并不是所有九百人,而是陈胜的下级小吏,所以陈胜称他们“公等”。
在给这帮人动员的时候,陈胜说:“公等下雨失期(迟到),失期当斩,即便不斩,戍守者固十分之六七。”那就是说,失期不一定必然斩首,未必失期就是死。还有,这种斩首政策,是对所有的九百人适用,还是只是陈胜及其下属的徒属这帮管事儿一点的人适用,我们也不能明确判定。
所以,“失期”其实还够不成对这九百人“逼上梁山”的作用。所以最后陈胜又要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话来调动他们,意思是起义,将来争取封王封侯。
好在,这帮徒属本来就乐于被吴广所用,再加上斩或者戍守死亡的威胁,以及起义称王称侯,得封将相的诱惑,义利交作,所以全都答应起义。(注意,这个王侯,是诸侯国的王侯,这个将相,也是诸侯国里的将相,与复国六国得政治目的是一脉相承的。)
事实上,失期,确实够不成起义的百分百理由。陈胜起义,是带有追求复国(这是公的方面),以及称王称侯(这是私的方面),但总之是复立六国(特别是楚国),这样一个鲜明的政治目的。它是有明确政治目的的起事,而不是简单地被逼迫地活不下去,而揭竿而起。
其实,当时并没有被逼的活不下去,刚才已经说,失期未必皆斩,而且,失期的情况下,你还至少可以逃亡啊。逃亡未必都死,刘邦逃亡就没有死。所以,当时陈胜吴广及其下属徒属,还没有到绝对的死路。至于士兵,事先并没有群起要反的意思,从《史记》上找不到证据说士兵纷纷有反意。
所以,我们觉得在这帮徒属以下的九百人的大多数,是一定程度上被裹胁着起义的。徒属们答应起义了,当时又是军事编制的队伍,下面当兵的人自然也得跟着走——而且也本来确实对秦朝有意见——在军事编制下,不跟着上级军官走,下场是很危险的。而且,陈胜已经把县尉杀了,这些人更没选择了。
所以,这个整个过程,并没有见到特别深的“官逼民反”的意思,还不是帝国把所有九百人都逼上了死路,大家群情要反。陈胜当作一个豪杰或者小官吏的政治人物,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了很大的推波助澜作用,而且是有既定政治目的的推波助澜。所以我说他的起义想法由来已久,又和他少年时代就有了的“鸿鹄之志”是密切相关的,而不仅仅是这次下雨逼的。他的起义带有很强的为六国复国以及个人鸿鹄之志服务的政治与功利目的。不是简单的所谓“农民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