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场老手最痛恨的事情就是被女人欺骗,商人最难以忍受买东西时多付了一文钱,官员则每每哀叹人走茶凉,因为他们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吃亏。
由此可以理解,大雪山军师方闻是对金鹏堡的背信弃义、重开战端有多么的气愤,这本是他策划好的战略,就等己方军队在中原的支持下壮大起来,结果却让独步王抢先一步,而且还是一大步。
每天都有金鹏堡攻城掠地的消息传来,方闻是由心愤转为心痛,最后变为心慌,和钟衡一样,他也才刚刚尝到美好生活的甜头,衣食与女人,这些常常在梦中萦绕的东西,他总算都沾到了一点,还想要得更多,绝不愿就此放弃。
随着金鹏堡的势力rì益膨胀,方闻是开始滋生别的想法,不管怎么说,他不再是无名之辈,疏勒国中崭露头角,璧玉城里舌战群雄,就算龙王倒掉了,总还会有慧眼识珠者礼聘他这样的大谋士吧。
于是他等着,甚至开导自己,被金鹏堡软禁,这也是一种资历,rì后可以向外人炫耀呢。
方闻是比平时更注重仪表,按时起床,认真地穿衣、梳理发髻,右手持卷,左手背负,站在庭院中大声诵读经典,以此展示自己临危不乱泰然自若的气质。
可惜,负责监视他的两名金鹏堡刀手粗俗无知,不仅没有从中领会到谋士的风度,反而感觉吵得慌,只忍了一天,第二天拔出宽厚的长刀,以强硬的语气要求书生闭嘴。
方闻是禀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信念,回房默默痛斥这两名莽汉,幻想着独步王亲临寒舍,他大义凛然地拒绝,如是三番,才半推半就地转投主人——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无礼的刀客。
独步王没有来,龙王与大雪山全军覆没的消息却传来了,方闻是唯有哀叹时运不济。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龙王一死,军师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人物,没有枭雄来争抢他这位大谋士,他遭到了遗忘,连两名看守宅院的刀手,似乎也觉得多余再关着他,每rì里呼朋唤友,吃喝喧闹,将这里当成了娱乐常葫。
方闻是出离愤怒了,无心读书,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换着花样诅咒金鹏堡与独步王,“总有一天……”这是他必用的四个字,与此同时,深切地感受到龙王是多么伟大的人物,只有在龙王那里,他才能施展胸中的抱负。
传言龙王被杀的第十天,许小益花钱将军师买了出去。
许小益不爱读书,甚至不怎么识字,却有一种察觉危险的本能,好像能在暖风中感受到寒意的候鸟,金鹏堡刚刚散布龙王破坏停战协议的谣言,他就带着大量银票躲藏起来。
狡兔有三窟,许小益的藏身之窟至少有三十所,银票大都做过掩饰,没人能从上面找出龙王拥有它们的痕迹。
金鹏堡的确花了一点工夫搜捕龙王身边的小掌柜,结果一无所获,随着胜利消息越来越多,大雪山逐渐变得无足轻重,对许小益的关注也就淡了下去。
许小益的消息仍然灵通,正因为如此,他不相信龙王与大雪山全军覆没的消息。
又过了一段时间,璧玉城变得不那么安全了,独步王的成功让南北城的居民目眩神迷,人人都兴奋地企盼着参与重塑西域的盛宴,许小益虽然不那么重要了,但仍可能遭到出卖。
他得逃亡。
犹豫再三,许小益决定将军师救出来,他不喜欢方闻是,这名迂腐的书生只会空谈和要钱,还跟他的姐姐不清不楚,要不是坚信龙王仍然活着,许小益即使在方闻是身上花钱,也只是买通看守灭口。
事情非常顺利,两名刀手巴不得收钱甩掉包袱,于是放走书生,向上司报告说犯人上吊自杀。
从来没人过来检查,连龙王都已经成为历史,更不用说他手下的小喽罗了。
“唉,让我自生自灭吧,龙王已逝,我也心如死灰,世间纵然英雄辈出,却再没人能从方某这里得到一计一策。”
方闻是幻想中的明主没有现身,只好将准备好的言辞扔给许小益。
这时他们已经共乘一车逃离璧玉城,许小益不太明白军师嘀咕的是什么,但他知道,钱在自己手里,权力相应地也应该在自己手里,“姓方的,少说没用的话,龙王还没死,你用不着寻死觅活的。”
“龙王没死?你怎么知道?”方闻是眼睛一亮,忽略了对方生硬的语气。
“这还不简单,我打听过了,消息是那个叫独孤羡的家伙传出来的,可就是他,也没见着龙王的尸体,我猜他是害怕独步王的惩罚,所以编出这个故事。你认识龙王的时间还太短,要是像我一样了解欢哥,就会知道他绝不会死在风雪里,就算别人都死了,他也会活下来,然后某一天突然蹦出来,吓你一跳。”
方闻是对许小益的猜测不太信服,可这终归是一个安慰,“要是龙王还活着,就算把我吓晕过去也行啊。”
许小益越看方闻是越不顺眼,开始后悔把他救出来了,“姓方的,我还得提醒你,到了那边,你得老老实实的,不准再跟我姐姐眉来眼去。”
放眼璧玉城周边,不受金鹏堡控制的地方已经不多,许小益打算去石国,那里不仅有他姐姐许烟微,还有仍然支持龙王的一小股力量。
正是在这一点上,方闻是与许小益发生分歧,他倒不在乎许烟微,那是个挺美的女人,可谋士不会在女人身上浪费jīng力,他不想去小小的石国,希望一直向东,到中原的势力范围内避难。
许小益自然辩不过军师,但任凭方闻是说得天花乱坠,他仍然坚持一条不变的原则:银票都是他替龙王保管的,一两也不能分出去。
没有钱,方闻是寸步难行,他只得耐心劝诱,从西域大势一直说到西域东部好玩的小东西,从早到晚嘴不停歇,就这样,两人一路来到双泉村,穿越沙漠,花了一点小钱,买通围城的联军,趁夜混进都城。
直到这时,方闻是才放弃投奔中原的计划。
在石国都城,掌权者是钟衡,方闻是与他打过交道,本来印象不错,可是对他突然成为龙王亲信很不服气,言语上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来,导致两人的关系一度非常紧张,最后是在许烟微的调解下才维持表面上的客气。
许烟微很高兴弟弟的到来,姐弟二人总算实现了当初的梦醒,离开南城那个烂泥潭,进入石国。
许烟微也不相信龙王已死,信念比弟弟还要坚定,“龙王不是人,他是阎王派来收割人命的魔鬼,怎么会死?”
要是有人问她怎么知道龙王不是人,她就神秘兮兮地小声说:“你见过正常男人不喜欢女人吗?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女人?龙王就是这样的人,可他很正常,你别再问我怎么知道他很正常,反正他很正常,却没有女人能诱惑得了他,为什么呢?因为他是魔鬼。”
许烟微是以敬畏的语气说出“魔鬼”两个字的,这让她看上去像极了不怀好意的巫女。
钟衡很生气,可他也是许烟微的老客人,底细被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很难摆出丞相的架子,而且巫女一般的许烟微竟然很受欢迎,石国百姓正忍受着围城之苦,对任何超自然力量都充满了期待,即使是魔鬼,也能得到他们的信仰。
钟衡考虑得更长远一些,所以客客气气地要求许烟微将“阎王”改为“佛祖”,“魔鬼”换成“罗汉”。
“龙王怎么会是罗汉转世?你瞧他副人人都欠他一万两的模样,分明是……好吧好吧,听你一次。”许烟微将故事的内容做了修改,传播的热情却下降了许多。
接下来,她又做了一件大事。
守城军民越来越疲惫不堪,感觉前途无望的人们开始流传一种论调:“咱们到底是为谁打仗啊?丞相是外国人,身边的亲信没一个石国大臣,国王呢?公主呢?怎么从来见不着人?不会已经被偷偷杀死了吧。”
让这种谣言传播下去后果会极为严重,打破它的手段很简单,只需要国王陛下亲临城头,四处转转,就又能让大家的士气保持一段时间。
可石国国王毫不犹豫地拒绝,“我绝不离开王宫一步。”
事实上他的活动范围只有两个地方,大殿和寝宫,信任的人不超过十名,每次见到丞相,眼中都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刻骨仇恨,因为御玺还在钟衡手里。
钟衡可以强迫国王出宫,但那样做很可能会适得其反,为这事他极为挠头。
许烟微是极少数能zì yóu出入王宫的人,她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伴公主,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希望在公主心里树立龙王的美好形象,结果却让公主越来越害怕。
可公主非常喜欢,甚至依赖许烟微,对她言出必从。
许烟微没和钟衡商量,对公主说:“石国现在属于你哥哥,未来却属于你和龙王的孩子,他不关心都城的安危,你得出头啊,来吧,就是在城里走一圈,一点都不难。”
对公主来说,这可挺难,她从小生活在璧玉城,身边的人少得可怜,回到故国立刻遭到软禁,见的人更少,突然间要面对成千上万的人群,几乎就跟要她的命差不多。
可她还是同意了,就像她当初同意嫁给龙王一样,以一种为国家牺牲献身的态度接受这项艰难的任务。
效果出奇地好,连钟衡都感到意外。
对石国百姓来说,公主是位神秘人物,她的公开现身,满足了大家强烈的好奇心,她的美丽,她的高雅,神情流露出来的亲切,都让他们感到自己受到重视,为谁而战?自然是为公主而战。
公主的恐惧在人群的欢呼与敬仰中迅速消散,也就是从一天起,她开始将自己当成真正的公主,并且视许烟微为唯一的宠信。
方闻是有幸以龙王军师的身份,陪在公主十步以内,他的心跳得如此厉害,平时的伶牙俐齿竟然变得沉默寡言,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才是女人,这才是真正的女人,这才是能让谋士意志动摇的真正女人。
方闻是知礼仪懂廉耻,心里转转念头,却不会对龙王未来的妃子做出任何无礼举动,他也跟那些平民百姓一样,有了奋斗目标,将保卫石国都城当成自己必须为之奉献力量的重要职责。
因此,当城外的联军统帅送来议和信,钟衡迫于压力同意进行谈判时,方闻是、许氏姐弟这三位龙王的坚定支持者不高兴了,决定发动一场政变,剥夺丞相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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