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华陀直摇头道:“人最怕的就是人情债,还不完就不得安生,今后看来就是把命丢了,也不敢再欠什么人情债了。”他一会儿哀叹不已,一会儿又牢骚满腹,为失掉一粒还阳丹而懊丧不已。
上官天风来到秦士诚的面前,未等他开口,秦士诚先说道:“上官大侠的一番好意秦某心领了,秦某感激不尽,不过,请上官大侠改变主意,不要去冒这个险。”
上官天风道:“我意已决,不过能否找得到解药,却也得看天意的安排。”
“你这又是何苦,秦某已是将死之人,不必再拖累大家了。”
“秦大侠,在下这么做,绝非为沽名钓誉,路见不平,救死扶伤,不过是身为一个江湖人应尽的责任而已,如果眼睁睁看着一个负伤之人而无动于衷,在下的良心和道义也不会容许的,我想,换作旁人,也会这么做的。”
秦士诚满腔的话却说不出口,满脸是激动和钦佩。
在场诸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上官天风的身上,鸦雀无声。
上官天风将还阳丹交在了秦士诚的手中,淡淡地道声再见,转身欲去。
“等等。”一声轻呼,待他转身看时,却是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没说过一句话的天山门下弟子——清瘦少年已扑到他的跟前。清瘦少年由于激动,满脸的痘子愈发红了,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叫李元清,我给你带路吧……我知道那西昆仑的路……真……真的……”
上官天风笑笑,拍拍他的肩,道:“你还是留下来照顾你师傅吧。”他面对众人道:“告辞。十天之内,在下一定回来。”说着,转身向山下飞掠而去,眨眼之间,消失在苍茫的雪雾之中。
众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了很久,谁也没有动上一动。
谁心里都明白,此行前途渺茫,成功的希望近乎等于零,但上官天风的侠风义举,却深深地打动了每一个人。
他的话是如此的轻描淡写,他的神情是那样的坦然自若,仿佛在他的眼中,要去的根本不是什么死亡之谷,只不过是一番普通的长途旅行。
抑或,他十分清楚前面道路的崎岖坎坷,但在他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后面有火一般的热情,有着拼搏和冒险的精神,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倘若有万一的希望,也要做一万的努力。
当然,假如没有一身的侠骨豪气,也绝没有这份雄心胆略。
这就是上官天风,一身的侠气,一腔的热血。
他此刻正以奇快无比的速度,施展开踏雪无痕的轻功,掠下了险峻无比的华山,略一辨别方向,向西而行。
雪,依旧在飘舞,漫天苍茫。
风,依旧在呼啸,阴森凛冽。
无垠的白色覆盖着大地,遮蔽了一切,只有几缕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呜咽着,发出簌簌的响声。冰天雪地之中,这条宽阔的关中官道,已没有了往日的车水马龙,变得空旷寂落。
上官天风的心境也一样的萧瑟寂廖。他加快了脚程。此去西昆仑,千里之遥,路途漫漫,十天之内要往返来回,在一般人的眼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他却要去试试,在他的生命中,只有过成功,如果失败,那么,他将永远地倒下了。
他的一生中,不知遇到过多少千钧一发,险象环生的时刻,但他从未向命运低过头,每一次,他都奋力抗争,最后,都是成功拥抱了他。
成功总是要付出汗水的,甚至是鲜血。
他完全明白,此去瑶谷必定凶多吉少。神秘莫测的瑶谷宛若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洪荒怪兽,吞噬着每一个走到它口中的人,上官天风能幸免吗?
瑶谷中的九叶冰天灵芝和雪蛇是珍稀之中的珍稀,即使到了瑶谷,能找得到吗?
他比谁都清楚,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几乎等于零,甚至为此会丢掉自己的性命。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上官天风自问着。这个问题已在他心中不止一次地提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呢?
连他自己也无法回答。
在这之前,他还是他的杀父仇人,父仇不共戴天,他曾拨出剑来,欲与他一决高下,为父报仇。但在发现他中毒的一霎那,他却改变心迹,不辞艰辛,不惜生死,赶往千里之外的瑶谷,去寻觅珍稀解药。
难道说,这仅仅是基于同情和怜悯吗?
尽管他不会乘人之危,去谋害身中剧毒的仇人,但他大可不必理会于他,让他自生自灭。这么做,没有丝毫可以褒贬之处,在旁人的眼中,完全合乎情理,无可指责。
但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是否真的能问心无愧?良心的天平,还会平衡吗?如果是路遇到一个重伤垂危的陌生人,是否会拼尽全力去救他?答案是毫无疑问的。既然一个陌路之人值得他去救,那么,身中奇毒的仇人呢?
曾经有圣人说过,有三种情形不咎是人品德的试金石:拾巨金于旷野;遇艳妇于密室:闻仇人于病中。当人面对考验的时侯,当人面对诱惑的时侯,才真正将人灵魂的真实面展示出来,人格的高低这在一瞬间便被定格,也许善恶真的只在一念间。
上官天风就是这样去了,义无反顾。
也不知走出了多远,前面已是山路,道路变得崎岖难行,大雪覆盖了道路,也覆盖了山谷,让人无法无辨那里是路,那里是沟,一不小心,便会失足坠落山崖,尸骨无存。因此,在这冰天雪地,寒冬腊月的山路之上,除了急着赶路的人,绝然不会再有人走这条路。
但,在上官天风的眼前,却站着一个人,远远地,呆立在雪中,一动不动,而且,是个女人。
那女人一身贵妇人打扮,一身的华丽衣饰,披着一件赭黄色外衬的云貂披风,满头的珠翠,显得雍容华贵。她的身材苗美动人,有如处子一般。她一直侧着脸站着,使人看不到她全部的面容。她虽人近中年,但皮肤白皙,如羊脂凝玉,晶莹滑润,没有丝毫的皱纹。
她是那般的高贵,那般的雍雅,有一种慑人魂魄的气质。如果在王府里,你定会认为她是高贵的王妃,如果是在皇宫中,你会认为她是矜持的皇后,但在这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外,一位贵妇打扮的女子独立雪中,却让人感到一股神秘的寒意。
上官天风站住了,在十丈开外。
那中年贵妇的高贵气质震慑了他,但隐隐然,他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详和的感觉,与她似乎似曾相识,但任凭他如何搜枯索肠,也记不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中年贵妇也感觉到上官天风的存在,她缓缓地转过脸来,面对着他。
上官天风望着那张脸,不由惊异于她的美艳,年逾不惑的她居然能保有那份上天赐与的美丽,若时光能倒流二十年,她又将是何等的绝世倾城。同时,他近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中年贵妇目光却是冷冰冰的,冷得让人无法接受,满含着怨毒,满含着仇恨,口中喃喃自语着:“是他吗?会是他吗?好熟悉的脸,好熟悉……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
上官天风疑惑地看着她,他不明白中年贵妇缘何用这样的眼光来盯着他,寒气中杀机大炽。这种目光他见得多了,若非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是不会有这样敌意的目光。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她又同自己有怎样的仇怨?
上官天风茫然了。
这时,中年贵妇开口了,声音冷若冰霜。
“你就是上官天风?”
“正是在下,夫人是?”
“琼凰夫人。”
上官天风略一思索,在他的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这个名字。
“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琼凰夫人莲步轻移,走到了上官天风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足丈余,她的声音更为冷削。
“你就是上官剑的儿子?”
上官天风点点头,道:“是的。”他的心中很纳闷,为什么她会提到父亲的名字,从她怨愤的目光中,似有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难道她会与父亲有仇吗?
就在他思索之际,就觉一阵如兰似麝的幽香扑入鼻端,微一抬头,琼凰夫人已来到他跟前,她的神情已不再是那样的冷峻,她淡淡地一笑,有如百合初放,牡丹盛开,她伸出莹白纤柔的手掌,搭在了上官天风的肩头之上,柔声道:“我是你父亲生前的朋友,我想你此刻一定是在想我与你的父亲有仇,对吧?”
上官天风没有转头,坦然地道:“不错。”他生性耿直,原本不会隐藏他心中所想,更何况对方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
琼凰夫人柔声一笑,搭在他肩头的纤掌突地由莹白变为了血红,但她口中却在淡淡地道:“如果我真的与你父亲有仇,那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