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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泥烂酱一赖娘 之8
    春早竟拉不开,锐声叫起来:“赖娘!咋胡闹了?他是我同学,他叫高志,他懂养鱼,是我请他来帮我为鱼治病的!你当他是谁呀?”这时赖娘才松开手。春早又提起另一串鱼,说:“赖娘,快过年了,我是给你送这串鱼的。你现在在这了,就捎回去,行不?”
    赖娘浑身还在发抖,将鱼接过来,走不多远,却又放在石头上,说:“你给他吃吧。”自己径直走了。
    一过祭灶,农民们念叨起农谚:长工短工,腊月二十四满工。于是都放下其他活计,为一年最后的一天和开始的一天张罗起来。腰包干瘪没有钞票上街办年货的,只能上山放几捆干柴,准备三十夜的炉火;有钱人就摇摇摆摆地上街,将一叠印着伟人头的大票子撂到柜台上,将一年的花销都搬回来。门神、鞭炮、香皂、香料,将背笼塞起一座山峁,然后吭哧吭哧地走在路上,摇着透湿的手绢,大声地和人说话。
    春早也打算买一些零用物什,趁着大节快到了,每天捞起一大盆当年的鲤鱼,卖三块钱一斤。县公安局办案的小车从乡上经过,听说春早养鱼,绕着路来买了回家过年。闲聊时,春早说起自己的男人,其中一个公安便问叫什么名字。春早说叫马有财。那个公安一拍大腿:“糟了,出事的肯定是他!四年前,山外公安局发现一具男尸,只在身上找出一枚私章,但又看不清,是叫马什么的,估计是我们县的,但没有查出来,还在当年三月的报纸上登了启事,你们没有看见?”
    春早一时烦乱起来,将鱼全部便宜卖给那帮公安,然后到细心的干部家找那张报纸,果然件件说得相投,是自己的男人马有财。她带着卖鱼的钱,和砣砣去祭奠亡人,结果山外公安局的人都记不清是哪个土堆了。娘儿两个急赶回来,在屋旁垒了座假坟,女人为丈夫烧纸,儿子给爹叩头,砣砣这时就长号一声:“爹——”那声音在山间飘荡,惹得春早心寒,哭泣了个通宵。
    赖娘这时的心却不再那么慈,突然觉得春早一向是小瞧了他,今后便可让她饱尝没有男人的滋味。而自己就要有女人了,只要他说一声“沈姑,我要了你”,他就真有女人了。那时,砣砣和他娘说不定会站在他面前,绵绵软软地求他:“不要再去要别的女人,春早想跟了赖娘……”这样思想了一阵,赖娘竟无限亢奋,趁着煞黑的时光,去和沈姑愉悦云雨了。
    赖娘过去总认为沈姑的男人可怜,一有今夜的这种念头,就看他是个绊脚石了。沈姑和男人早已离婚,但又没有多余的房子分住,就还是凑和在一起,反正再也不会发生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谁也没有再说三道四。赖娘来到沈姑屋旁,从床边的墙眼朝里看了看,女人和那个不能真正算作男人的男人都已经睡了,男人还跟真的一样睡在沈姑身边。赖娘就拾起一根竹竿,直朝男人身上捅。男人在里面如残狗样叫了一声,心知沈姑今夜有汉子来,不再作声。赖娘直推开门,嗫嗫地说:“沈姑,我……想搂你,和你那个……”沈姑开始忸怩,接着,将男人向外抛了一脚,赖娘就势插在中间,来了个扎扎实实的第三者插足。
    沈姑的男人终究觉得憋气,愤愤地爬起来,独自坐在大门外。恰逢去邻家玩牌的两个儿子回来,见爹问道:“你咋不睡?是卖冻肉噢?”爹将嘴朝屋里努努:“瞧你们娘在做啥骚事!”两个儿子跑进去,见赖娘正剥着衣服,便拾起猪食瓢就砸。赖娘还算灵便,随手操起尿桶抵挡,相持许久,才夺门而逃,两个儿子紧追不舍。赖娘一直向前跑着,进了一片桦树林,脚下居然出现一条砍光的路道,却没想到前面是党家儿子安的捕兽的套。赖娘木木地走着,突然一脚陷下去,只听“呼”地一声,一根树杆从地上挑起来,把他的脚脖子紧紧勒住,随之,整个身子就被挂在空中了。
    倒吊着的赖娘没有喊救命,他清醒得很,不喊比喊好。若是党家儿子来了,不知要怎样地羞辱着他,或是假装当作野兽把他打死。他就那样吊着,迷迷糊糊地玄想起来,他玄想的内容是:世上一切动物都是要交媾的吗?对,一定是这样。交媾才能下崽,崽们又交媾而又下崽,这多像一条没有长度而又长度无限的山路。可赖娘还没有交媾下崽呢,如今却要死了,一死路不就断了吗?他有些害怕起来,迷糊变成了眩晕,最后就完全睡过去了。
    第二天清早,春早到树林收糠,看见一个人吊着,尖叫了一声,刚要跑去,却认出是赖娘。她用手一试,鼻孔里还冒着微弱的气息,抽出镰刀,三下五下地砍了树杆,吊着的东西“咚”地砸到了地上。赖娘这一摔,反倒活泛了,认出恩人竟是春早,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两行苦涩的污泪像墙头上的雨水一样往下流。他木木地跪下去,抱住了春早的双腿,僵着舌头说:“是你救了我呀!是你给了我一条命呀!”春早听着心颤颤地,将那颗冰冷的脑壳搂在怀里。
    赖娘一想起这一夜的艰险,头就发晕。所以从此十分地规矩,变成了一个新的赖娘,而这新的汉子是春早给的。现在一想起春早,赖娘就掉泪,恨自己不该与她赌气,去冒失地闯祸。他想春早毕竟是个活神,活神也是要快活的,想咋样快活就该咋样快活,一个放牛的赖娘怎么能去妒忌活神和她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呢?他不敢再去气愤地窥视春早同哪个男人说笑了,却想做一个护卫,保护着春早同她喜欢的汉子快活。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春早派人去请赖娘喝喜酒了。赖娘却不在家,门上了锁,听说是到乡里卖鼠皮去了。下午回来时,赖娘就大吃了一惊,见春早家里人如蜂拥,张灯结彩。赖娘心里当下已猜出八九不离十,倒不知春早要和谁结婚。他趁人多,站到窗前向回看,新郎新娘正要拜堂了,男的正是那个叫高志的,穿一身西服,笔直如塑;春早装扮起来,更是仙女下凡。
    赖娘这一看,竟慌张得了不得。他想留下喝碗喜酒,又怕让春早不体面了,就撒腿向回跑去。一路上,那颗笨的脑壳,也就是那颗倒挂一夜的脑壳,像电影机一样闪现出许多图画,却都是女人和男人在一起的那些图画。他知道不会再产生妒意,春早要的男人原来是那样的标致,而又脏又丑的赖娘过去还想得到她,那是一件多么真实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啊。他继续向回走着,似乎在为自己从罪孽中解脱出来而满足。他什么也没有想了,无论女人还是男人,还是女人和男人,但却不知不觉地又喊起那首山歌的调子。
    天上星星地上人,
    星星人人两相亲。
    星星对我媚眼笑,
    我与星星有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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