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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天远县的夏粮征收开始了。刚实行联产承包那几年,因政府向农民征收的公粮以及税费比较合理,农民们一到夏、秋粮征收期间,都踊跃缴纳。可随着后来公粮和税费的逐年加码,化肥、种子、柴油等生产资料价格的不断盘升,种粮已无钱可赚,甚至种不好还要赔钱。一些家庭困难的户、对现行土地分法不满的户、对村里有这样或那样意见的户,开始软磨硬抗,有的干脆锁起门来不见人。
    为打击农民这种不法行为,北里厢乡成立了一支征收突击队,由乡长何文进亲自带领,这天开进了西古城村。
    何文进有点儿背景,也想在这次全县的夏粮征收中露一手,因此给征收突击队和支、村委发出了硬性指令:有钱交钱,没钱交粮。没钱没粮就逮猪、牵羊、搬电视机。如有人反抗就抓人。
    王建军不想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弄得鸡飞狗跳的,就给何文进提了个建议:主动来村委会缴纳的,有一定数量的减免;非得让突击队串门入户的加一成责罚。
    这个建议是明智的,也有利于工作的展开。何文进想了想就同意了,但对那些往年有拖欠的户还是坚持了进户收缴。
    这天上午,王彦顺是听着高音喇叭的嘶喊从果园走回家里的。他虽然也对现行的夏粮征收政策不满意,但没想不配合。因今年果园丰收在望,再说他也不缺那点儿钱。他一进家门就兴冲冲地从谷雅珍手里接过孩子,并对谷雅珍说:“雅珍,我明天去大连!”
    “我说的那件事,你跟刘承彦说了吗?”谷雅珍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他出不出门,也不关心交公粮的事儿,扫了把屋子就把凳子上的几块尿布晒到了太阳底下。
    “说了,我就是按你的意思说的,可刘承彦说你是故意添乱。”王彦顺一边逗着孩子,一边不在意地说。
    “他放屁,谁故意添乱了?”没想到谷雅珍张口就骂了刘承彦一句。
    “你骂人家干什么?”王彦顺瞥了她一眼。
    “怎么了?他不该挨骂吗?”不知为什么谷雅珍这几天一直不高兴,老想发火,他看了王彦顺一眼就又接着问:“那他答应了没有?”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你呀,这么点儿事也办不成!”
    王彦顺见谷雅珍这么在意儿子认刘承彦,突然有些不痛快:“我是办不了,那你为什么不去自己办?”
    “自己办就自己办!你以为我办不了啊?我以后不求你!”
    王彦顺见谷雅珍恼了,就不言语了。他抱着儿子在屋子里溜达了一会儿,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就又把儿子递给了谷雅珍。
    谷雅珍使劲哼了他一声。
    他装作没听见,走到厨房里捅了捅火,坐上水,然后回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白衬衫穿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又拿出一件浅灰色的短袖衫比了比:“雅珍,你说我明天穿哪一件合适?”
    “穿哪一件也不合适,你就没长出那个样儿来!”谷雅珍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说。
    “你是故意气我是不是?我是长得不好看,那谁长得好看你跟谁去!你早先干吗来?”王彦顺火儿了。
    “早先干吗来?……我现在看出来也不晚!”谷雅珍让他一顶撞,气儿更大了。
    “那你什么意思你?”王彦顺回过头来。
    “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谷雅珍就像是看一个仇人一样看着王彦顺。
    “看不上我就明说,我不会赖着你!”
    “王彦顺这话可是你说的?我更不会赖着你!有种咱们现在就去离!”
    “离就离!”
    正当两个人大声吵嚷时,王彦顺的母亲进来了:“干什么你王彦顺?你个小王八羔子,你想气死我?”她一进来就打了王彦顺一巴掌,接着就又教训谷雅珍:“你也是,他一进家你就跟他吵,你们不想过了?”
    王彦顺一见母亲进来就不言语了,谷雅珍瞪了他一眼也就不吭声了。
    “一个个就是吃饱了撑的,再吵我一连混齐打你们!”
    王彦顺心里实在不痛快:自从这次承包果园差一点儿没闹出笑话后,谷雅珍明显地看不起他了,一说话就是他不行,一提就是刘承彦怎么怎么了不起,还一次次的跟他提起她在电话里一哭刘承彦怎么怎么着急。他开始怀疑谷雅珍对他的忠诚,甚至怀疑刘承彦帮他还有别的目的。他低着头从家里走出去,一时烦乱的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外面的阳光很强,一阵风把胡同里的草秣刮的到处都是。他用一只手捂住脸,烦乱地走到大街上。
    高音喇叭还在嘶喊,已经有一些人朝村委会走去。西邻的叔伯兄弟王海涛正站在胡同口朝那边观望,一看见他就喊了一声:“顺子。”
    王海涛四十多岁了,高高的个子,头发理得很整齐,衣服也穿得很干净。
    村里还吃井水那年,有天早晨他去井台儿上打水,有个过路的问他去北里厢怎么走。他眨巴了眨巴眼没言语。那人以为他没听清,就又接着问。他气得把水桶一蹲,大声嚷了一句:“我他妈哪儿知道?你再问我我揍你!”
    周围的人都笑了。
    那人也闹了个大红脸。
    还成着生产队时,根治海河是最费劲的活儿,但每年都少不了他。有天有位领导为表示关心,去工地上慰问。老远看见他跑得最快,车也拉得最大,就走过去问他一顿能吃多少饭?他使劲眨巴了眨巴眼说:“大卷子吃一斤,小卷子吃二斤!”
    这位领导开怀大笑。
    人们也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他非常佩服王彦顺:佩服他能打架,佩服他娶了个好媳妇,还佩服他能承包住果园。他喊了他一声就站到他的身旁。
    高音喇叭依旧嘶喊着,这时有几个人朝他们走来。其中一个人一边走还一边大声问王彦顺:“你们去交不交?”
    “不交!”王彦顺乜斜乜斜眼,突然很生气地说。
    “就是不交!”王海涛也大声附和着。
    “你们不交我们也不交。”这几个人好像是找着了知音,站住就和他们议论起来:
    “你们是没有看见,刚才乡里那几个人还一个劲儿骂人。村委会的人还帮着他们说话。”
    “在哪儿?”王彦顺的脖子拧起来了。
    “就在前边儿,李新然家!”
    “还真有这事儿?”
    “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去看看!”
    正当他们愤愤不平时,大街西边的水坑旁突然跑出一个妇女。一边跑还一边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她身后紧跟着几个乡里的,其中一个人追上去就把她踢倒了。
    王彦顺的气顿时就不打一处来,从房后的柴堆上拽起一根棍子就朝着那边冲去。王海涛和刚过来的那几个人也每人拽出一根棍子,紧跟着王彦顺跑过去。等他们跑到跟前,见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果然是李新然。
    李新然命不好,几岁上父亲死在战场上,十几岁上母亲也死了,嫁到西古城村后有了两个孩子丈夫也死了。
    这时,乡里那个人还在对着她拳打脚踢。
    “你个狗日的!”王彦顺乜斜乜斜眼,抡起棍子就朝着那个人的背上打过去。那个人挨了一下儿,往前紧跑了两步,没等他站稳,王海涛和那几个人的棍子也一齐朝着他打过去……
    “打,狠狠地打!”
    “打死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
    这时,站在一边儿看的一些人也开始大声喊起来。
    那人一看捅了马蜂窝,就想往村委会跑,可见大街上已涌出来好多人,就吓得带着他的那几个人朝路北的一个小胡同里跑去。
    王彦顺一想怎么着也是打了,干脆再出出气,就带着从各家涌出来的几十个人,一齐朝胡同里追去。村民们本来就对乡里和村里的一些做法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见有人带了头,就一个个很快地响应起来。
    落荒而逃的几个乡里人,左拐右拐,一直跑到了村北边儿。回头见一大群人又追过来了,就又吓得赶紧朝着羚羊河的河道跑去。村民们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过,一直把他们追到了水里。几个乡里人拼命朝对面游着,有的还喝了好几口水……
    “简直比地主老财还狠!公粮每年加码不说,还动不动就打人!”
    “去村委会找他们评理!”
    “打了人不能白打!”
    激愤起来的一群人,在河边议论了一番就怂恿王彦顺带他们去伸张正义。王彦顺的一肚子气还没有出完,没多想就带着他们去了。等他们来到村委会,院子里已聚集了一大片人。何文进正站在门前解释什么。人们呼喊着,王建军正和一些支、村委维持秩序。
    王海涛见过何文进几次,早就看他油头粉面的不顺眼了,有人怂恿了他几句,他怒吼一声,挤过人群,抡起手里的棍子就朝着何文进打过去。何文进怎么也没想到还会有人敢打他?吓得一弯腰,棍子从他的头上飞过去,打在了窗户上。窗户上的玻璃一下子就碎了好几块儿。
    王海涛紧接着冲上去就又把他摁住了。
    有人趁着慌乱连何文进的212也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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