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农历五月搞完清算斗争,六月中旬王老太太最钟爱的二孙女国娣就得急病死了。
国娣是秦氏的头生女儿,从小聪明伶俐、乖巧漂亮,全家爱如掌上明珠。她从7岁开始就长住姥姥家,跟着父亲在秦庄小学上学。小学六年里,一直学品兼优,不仅在班级年年考第一,就是在学区会考也是次次夺魁。学校举办的美术、手工、书法和作文展览,每次都有她的作品。她用腊做成的桃子,带回家送给奶奶,王老太太差点咬一口,惹得孙女咯咯笑。学校庆祝儿童节文艺演出,每次都有她的节目。她,齐耳的黑油油的短发,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两个小酒窝,水汪汪的大眼睛,雪白的半袖衫,露出莲藕般的一段胳膊,黑绸短裙,白袜子,黑凉皮鞋。她银铃般的歌声、轻盈的舞步,赢得一阵阵的掌声。
1944年春,国娣13岁高小毕业了。因战乱就没有上中学,就住在姥姥家。她几次对父亲说,要去当八路、打日本。父亲爱抚地摸着她的头说:“好!我女儿有志气!不过,现在你还太小,等长大些再去吧!那时候,咱爷儿俩一起去!”
1945年日本投降,她欣喜若狂。天下太平了,她可以去城里上中学了。父亲说,过完春节让她去考永平县中学。一片绚丽的彩霞在女孩的脑际浮起,她感到生活无比美好,前途光辉灿烂,冰心、丁玲、林巧稚和居里夫人都微笑着向她招手。
呼啦拉似大厦倾。1946年过完春节,内战的阴云越来越浓,清算的风声越来越紧。姥姥家全家躲到东北去了,她不得不随母亲回到奶奶家。她居住生活了十五个春秋的姥姥家的老屋,不久就住进了陌生的人。娇她疼她的从没有离开过她一步的姥爷姥姥,和她生离死别、天各一方,前途茫茫,何时再能相见?她没能去考学,向她迎面扑来的轰轰烈烈的清算运动,粉碎了她考学的美梦。生活的巨变,给女孩稚嫩的心灵烙上了深深的创伤。她犹如受惊的小兔,整日惴惴不安;也像受惊的夜莺,失去了欢乐的歌声。她变得沉默寡言,日渐消瘦。她经常在梦里喊着:“姥姥!姥姥!我要上学!”奶奶忧心忡忡地说:“这孩子咋的啦?是不是掉魂啦?请大庆妈给看看吧。”秦氏说:“我的妈哟!咱请不动人家啦!”
六月的一天晚上,全家刚刚睡下,国娣就说肚子痛、恶心,自己爬起来就跑到后院的茅房(厕所),又泻又吐。奶奶说:“吃生冷了?”国娣摇摇头。妈妈和大姐国珍也起来了,急忙给她烧开水。一会儿,国娣又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奶奶和妈妈急忙搀扶着下了炕,就在屋地上又泻又吐。奶奶一看不好,就一迭连声地喊:“老马(长工)!老马!快去河南庄请盛英(老中医)!”又向东院喊:“羊头!羊头!快去找大庆妈!娣头病的厉害!”又对着西院喊:“老三!老三!快想法去秦庄把瑞庭叫来!娣头要不好!”
老中医盛英来了。这时,国娣已经卧在炕上昏迷不醒,泻出的稀水已经把褥子洇湿了一大片。盛英看看病人的脸色摸摸脉,又拿出银针扎了几针,摇摇头说:“唉,这孩子不行了!”下炕便走,奶奶、妈妈、姐姐、弟弟一齐痛哭起来。正乱着,瑞庭就到了,一摸鼻息,已经没气了。瑞庭流着泪说:“怕是传染病!快拿酒来!”秦氏把一碗白酒递给瑞庭,瑞庭含进嘴里就往外喷。然后,大家就七手八脚地给国娣穿上了新衣服,梳了梳头,用门板把国娣的尸体抬到了院子。瑞庭这才号啕大哭:“娣头呀!娣头呀!爹来晚了啦!没看到你呀!”
大庆妈始终没有来。
一缕香魂随风散,万种忧愁付东流。这个心灵布满伤痕的女孩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