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川的人一个个汇聚而来,他们数量几倍于回民,有大胆的上前阻挡他们对父亲施暴,更多的站在一边,犹豫着该不该向前一步。双方的人在互相质问推搡中,又有了新的打斗,冷不防马成亮出一把刀子,挥舞着乱砍一气,来不及躲闪的几个汉人,身子被刀面划过。只听有人喊道:“欺人太甚,和他们拼了!”
这时候有看见自家人吃亏而流血的旁观者眼睛红了,他们不再害怕,不再犹豫,迅速加入了战斗。人声鼎沸,谁也听不清自己一方的人说什么,麦天福阿訇被挤出了战场中心,他大喊着让两方人停下来,但更多的尖叫淹没了他的两面讨好。这时候所有人都是不长耳朵的,都是凭着一腔热血本能地挥舞着自己的武器,什么流血死亡,刀子扎入心脏之类的概念已经不在脑子里了,每个人都像一部机器停不下来了。
母亲几次被人墙挡回来,她跌倒又爬起,终于摸到了处于乱脚之下的父亲,并不顾一切扑到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把父亲死死护住,不让那些乱脚再次踩到身上。母亲连呼几声老地主你醒醒,却不见父亲睁开眼睛,她急了,用指甲狠劲掐住父亲的鼻翼,这最原始的急救方式还管用,父亲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上显出一丝痛苦,他对抱着他哭个不停的母亲喃喃地说:“赶快让他们停下来,不值。”
父亲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嘴角嚅动了一下,母亲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便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只听他断断续续说;“老婆子,我想我.....不行了,血往脑.....子里......我要”
他头一沉,嘴角渗出一丝污血。在这个时候,他是否把自己进入了一个曾经的恶梦?是否把自己从那个恶梦里永远走了出来?那些曾经给他带上高帽子拉他游行的贫下中农们,现在却为他一个地主而战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轮回?谁是自己的敌人?他把这个范畴是否赶在死神之前给自己缩小了?他是否在最后一刻原谅了被他诅咒而死的妇联主任刘秀英?关于这些,他全都带走了,他有好多的憋屈没来及倾诉。
母亲尖叫一声,所有人都被这可怕的声音镇住了,有聪明的开始向后缩去,马成就是在这个时候溜走的。有人过去摸了一下父亲说;“好像没气了。”
除了马成,所有回回没有一个溜走,他们以麦天福阿訇为中心自觉围成一个圆圈,用最佳防守态势提防着新的进攻,一个十五六岁的回族男孩忍不住哭出声来,他的胳膊断了,还有一个年长者抱着自己流血的头蹲在地上,他的白帽子成了红帽子,他摘下帽子,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又把帽子捂在头上。
汉人这边除了父亲,地上还躺着几个,有一个看上去比父亲受伤还重,血从他的肚子里不断冒出,显然是被一刀戳中,他家里人围在身边哭着一些‘不让你管闲事你偏不听’之类的埋怨。
米家川的村长是事后才赶到的,他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打架斗殴,事关重大,便立即报警,他叮嘱自己这边的汉人:“谁也不许闹事,先把重伤送医院。”
一路颠簸当父亲被抬进县城医院的手术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实际上谁都明白他早已死了,但是谁也不愿阻止这种无谓的抢救,母亲更是不愿相信这个现实,她一遍又一遍说:“他不会死,这个老地主命大着呢,他被斗了几十年都没事,他不会轻易死的,他舍不得他的那个死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