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已经很热,外面麦浪滚滚,有麦子即将成熟好闻的香扑鼻而来。穿过窄小的过道,大山找了个座位,车上人太多,各种气味混杂,并不比他满身的猪臭味好闻些,大部分是乡下人,也有认识的打个招呼:“这次还不到一个礼拜就过来进货?”他笑笑:“家家都在预备过年宰的,这时候猪娃子抢手。”
这次他狠心抓了一百来头,把长途汽车的底板箱一个人包用了。一百多头猪娃子的本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自家的钱不够,他又借了一些,看着借款人满脸疑惑,他笑着用很大的口气说:“打不了水漂,借你的钱你就放心吧,一个月连本带息保证还回来。”
转过身,大山收了笑脸,心里想:还是老思想,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吃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大山的买卖来源于一个受惠于国家扶贫贷款的大型猪场。那里所有猪在狭小的空间多半是沉睡,粪便堆在嘴边,水泥地板冰冷而坚硬,铁栏门的缝隙只能进出长长的嘴巴。眼瞅着一窝窝猪娃子说没就没了,护犊情深的母猪比贪图暴食的肉猪更可怕。
为了降低死亡率,要定期喷洒药水,打预防,每当疫情不可控制的时候,就一车车拉出去活埋。等到把病源连根端了,伤心的主人才会坐下来核算自己的损失,那时整个猪场已被冲刷得毫无异味,新的扶贫贷款即将到位,新的猪群又将形成,只要餐桌上少不了猪肉,就永远少不了这肮脏的水泥猪圈。
车速飞快,驶入沙漠一段,正是烈日当头,车内气温陡增,靠窗户的人都打开了窗子。眼望窗外,沙丘此起彼伏,固定沙子的草方还是上世纪人定胜天那个年代的杰作,公路两旁,不时闪过一些从来没有活过的树干。车内荧屏上正在上演着百看不厌的武打片,刀枪不入,一片杀声。在这噪杂的环境里,大山的耳朵里一直回响着似近似远的猪的哼哼,这种错觉让他一直稳稳当当坐着,过那么一会,他在遐想中很快睡着了。
到一个路口,大山被车主喊醒下车,来闹不在,他提前安顿好接货的一个邻居已经等在路边。车主催促赶快卸货,大山说:“多着呢,急不得。”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回过头向邻居喊道,“手底下快些,车上人等着呢。”
大山给车主递过一根烟,车主接过去点着,吸一口抬头望望天,把一大口烟圈吹向万里无云的蓝天。大山也跟着望了望天,没话找话说道:“什么鬼天气,热死人事小,让猪娃们遭罪了。”
车老板笑了:“在你心里,猪可比人值钱。”
大山知道说了傻话,也不辩解,尴尬地陪着他笑。
忽然邻居一声‘猪娃全闷死了’的尖叫,把大山魂都吓了出来,他只觉心被什么揪走了,眼前一黑,双腿颤抖着不能向前。和预测的恰恰相反,大山做梦也想不到热死的不是人,是猪,是一百多头活蹦乱跳的猪娃,它们说死就死了,它们再不用遭罪了。
遭罪的是大山,一百多头猪娃这可是他唯一的指望,他把自己所有的积蓄连同所有的贷款全部赌押在这些猪娃身上了,他指望着这次顺利出手能来个彻底翻身,可转眼之间一切都没了。
大山想坐下来大哭一场,可看着车老板那凶狠又厌恶的眼神,他又忍住了眼泪,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仓里臭气熏天,一股股直向外面喷来。猪娃子一个个重叠在一起静静躺着,眼睛瞪得好大,四蹄伸直,一样有死前的挣扎。
大山不忍心看那些横躺竖卧的生灵,双手蒙脸背过身去。一股奇臭的味道弥漫在车厢,旅客们知道了臭味的根源,一种心理上的的臭随即弥散开来,每个人都在咒骂,夸张地用双手捂住了鼻子和嘴。
车老板连连给车上的人赔不是,也顾不了大山天大的悲伤,转过身来恶狠狠说,还不快处理这些污物,难道等着让全车的人都要逃跑?我的损失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