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托托山这高海拔的地方,能干工程的好日子也就短短半年多时间,从投资方都施工方,谁都不愿浪费哪怕一天时间。呼呼的河风吹着,斜刺的雨剁在脸上,所有民工的衣服都湿透了,谁都盼望三掌柜能喊一声收工了,可他就是不喊。三掌柜穿着雨衣站在制高点监视着,眼睛不断转换着视线,让所有偷懒者无处可藏。那些在高架上的工人被固定在一个地方,连转身都是问题,他们雕塑一样悬挂在半空,除了金属和金属空洞的碰撞声,整个工地连个喘气声都没有。
三掌柜明显感觉到了所有人手底下的缓慢,他想发火,却不知道该去骂谁,但他又不愿这种无声的集体磨洋工成为习惯,他要杀鸡给猴看,他走到来闹面前,拿起一截木棍,朝他的头上敲去,来闹一缩头转过身去,木棍落在他的脊背上。三掌柜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狗日的偷懒,你他妈的平时是傻子,干活耍滑头却比谁都聪明,你以为钱是那么好挣的吗?”三掌柜重重喘着粗气,显然把他气坏了,他指着来闹向整个工地喊道:“这样干还想早收工?罚一个小时加班。”他表面上是说给来闹一个人听的,实际上是对全工地说出了他心底里最想说的。
挨了打的来闹并不知道三掌柜为什么打他,他只是低头干活,手底下更加慌乱,他只想加快速度,却不知道干多快才不至于挨打。不过挨打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他心里并没有怨恨,他知道自己是所有人的的累赘。
杀鸡给猴看,来闹不懂这其中的奥妙,但其他人懂,在他挨打之后,所有人手底下明显加快了速度,三掌柜巡视一扫,脸上终于露出了不易擦觉的笑,但随即又把一张驴脸吊得老长。
给搅拌机里配料水泥,这是来闹最不愿意干的,却也是一年里他干的最多的活,这个活既脏又累,所有人都避而远之,唯独他毫无选择的余地。他说:“水泥进到肚子里沉甸甸的,整天不想吃饭。”可是不吃饭却又是他无论如何不能忍受的,他活着就是为了吃饭,他的食欲极大,一顿吃不喜欢心里就发慌。这种痛苦他只有给大领导诉说,大领导听了反问:“不倒水泥袋子能干什么?上高架不摔死你?”
有一天来闹偷跑了,他实在太累了,他还是忘记了给嫂子不偷跑的保证。这可气坏了三掌柜,他是他的直接工头,他开着皮卡去追他,在将近五公里处追上了他,三掌柜拿一条皮带对准他一顿狠抽,他抱着头大喊,三掌柜问他还敢不敢跑了,他说再也不敢了。三掌柜命令他跟着车一路回跑,并从后视镜观察,始终没见他流泪出来。后来三掌柜总结说不能把他算一个人,打死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他。
那些轻浮的落叶随河流走,并没有谁为它们悲伤,河水浑浊不清,上游的水电站轮流泄洪,把它们积攒的污泥和矿区化工毒液浩浩荡荡而来,那些小鲤鱼在浪花里翻滚着它们的死尸,在桥洞的地方,有人拦截下来,高举在手里问:“能不能吃这些死鱼?”有人回应道:“不要命的就吃。”于是丢弃,那只后来因水土不服死去的母狗欢叫着一顿饱餐,并没有想到在它大着肚子不明不白死后,也同命运死鱼一般顺河而去了。
天气越来越冷,柴油换成-35#也不起作用,大雪把所有山完全覆盖了,河岸冰面不断扩大,每天中午太阳偏过山头,峡谷里没了胡杨林阻挡,冷风更加猖狂,吹得头皮发麻,脸上火辣辣地,上厕所成了最发愁的事,屁股根本不敢露出来。
年底决算终于搞完,环保工程并没有受银行贷款的影响,资金基本到位,为了笼络人心,所有底层工资全部面清,来闹出勤最多,核算却最少,这不奇怪,他是所有人里面工资最少的,你能把他当一个正常人开工资吗?是因为同情,是因为他嫂子牛丽娟提了一塑料桶胡麻油去受贿,并流了泪才换来他一年时间不至于白吃白睡,有活干,人活着才有价值,至于那些血汗钱是否真如嫂子牛丽娟所说,预备给他换回一个小表妹做媳妇,那只有傻子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