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丁大牙回来了,将老爷的衣服、拐杖和金壳表扔到王宝财脚下,王宝财快要站不住了。陶书利道:“当家人,下令吧!丁大牙,还等什么,绑起王宝财,填井!”家丁们一拥而上,架住了王宝财,押着往外走,众人起身,跟了出去,都来到了古井边。家丁们往井边推着王宝财,王宝财突然挣开,跪倒在二太太面前,道:“二太太,我还是那句话,这辈子,有您这份情义,我知足了!……原想,能和你在一起过几年日子,哪怕那日子很穷、很苦,可是宝财没有这个福分呀!二太太,我走了!”王宝财被家丁举了起来。二太太失声叫道:“宝财!宝财!宝财!……”王宝财大叫道:“桂芸,保重呀!……”话音未落,王宝财被众家丁扔到了井里。井里的水溅起很高,很快就平静下来,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二太太疯了一样冲过去,道:“宝财!宝财呀,宝财!……是我害了你呀,宝财呀!……”二太太昏死过去。仪萍看着,浑身在抖。在一片雾气中,陶老爷还在打鬼:“鬼!鬼!……”
四太太来到陶书利的屋子里,两个人脸都白白的,半天谁也不说话。
陶书利道:“没有想到,三太太真是难斗!”四太太道:“那有什么没想到,三太太难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也怪二太太,不逼她,哪能出这么一出戏!”陶书利道:“想不到,二太太和王宝财有一腿!”四太太道:“他们俩倒是挺真的,王宝财临死还喊二太太的名字。桂芸,我都快忘了,二太太叫什么名了!……人一辈子,有这份真情,也就知足了!”陶书利道:“你就知道这点事!”四太太道:“那你说,还有什么事!”陶书利道:“我担心,三太太不会放过我呀!”四太太道:“谁叫你张罗得那么欢了!连五姨太都不想管了,你快成了当家人了!”陶书利道:“于老板的那张字据,还在三太太手上呢,哪天惹烦了拿出来,不要了我的命!”四太太道:“那可不是,你那事还小!”陶书利道:“倒是有一个办法呀!”四太太道:“什么办法?快点找到那笔财宝?”陶书利道:“不是。”四太太道:“那是什么办法?”陶书利道:“娶了五姨太!”四太太道:“啊,娶了五姨太!”陶书利道:“五姨太是当家人,娶了五姨太,我就是陶家的主子了,陶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了,还怕别人提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吗?”四太太道:“想得倒挺美,五姨太能嫁给你?做梦吧!”陶书利道:“是呀,做梦呀!……她是不会嫁给我呀!”
四太太和陶书利说话的时候,三太太躺在床上发抖,她盖了两床被子还不行,还是抖得厉害。她想起了大梅子,如果大梅子在身旁,她就不会这样抖了,一个人总是太孤单了。
雨停了,天却没晴,还是那样阴着。一辆马车在一片芦苇的边上停了下来,马车上走下披着斗篷的仪萍。六爷和手下人站在那里,等着仪萍。
看着仪萍走过来,六爷道:“我的女儿呀,虽说咱们都在一个镇子上,爹却看不到你,爹很想你呀!”仪萍道:“……爹!”六爷道:“仪萍呀,爹很高兴呀,你知不知道?”仪萍道:“爹高兴什么?”六爷道:“爹高兴我的女儿足智多谋,有胆有识,一个人就把陶家搅得天昏地暗,几近毁灭,真是奇才呀!哈哈哈!……”仪萍道:“爹,陶家的人,也不是我想的那么坏呀!”六爷道:“你又心软了!”仪萍道:“把他们害得那么惨,我于心不忍呀!爹,我看算了吧……”六爷道:“仪萍,我对你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你总心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装成五姨太,到陶家大院里去吗?”仪萍道:“不是让我去复仇,去找陶家的财宝吗?”六爷道:“错!”仪萍道:“错?”六爷道:“仪萍,我是叫你去复仇,我也是想得到陶济世家的财宝。可我更想看到的是,陶济世家里的人自己把自己毁了,看到他们像狗一样咬在一起,互相残害,最后一个个死去!”仪萍道:“您为什么这样恨他们?”六爷道:“五十年前,我偷吃了祠堂的供品,当时,陶济世的爷爷是陶家家族的族长,把我绑了,当着我爷爷和我爹的面,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打我,我不记仇,小孩子淘气嘛。可是,陶济世的爷爷当时说的那番话,让我记了一辈子。他说:你看小六子那德行,尖嘴猴腮,不学无术,一看就是不成器的货,陶姓你们这支人家算完了,往后耀祖光宗,就得看我们这支人了!后来他们家的日子果然越来越好,我爷爷和我爹就恨我,骂我没出息,说我败了家,临死的时候都不能原谅我。从那时起,我心里就结下了恨,我就要想办法让他们家败了,我要叫陶姓家族的人看看,谁能耀祖光宗?是他们,还是我小六子?”仪萍道:“就为了几句话,您记了这么多年的仇恨?”六爷道:“所以,人呀,宁肯把事做绝,不可把话说绝!”仪萍道:“话说绝了,是让人伤心,可事做绝了,要害人的呀!”六爷道:“你说对了,话说绝了,伤人心,伤了他他就会记着你,哪天时机到了,他会报复你,可事做绝了,一个个都死掉了,他就是有再大的仇恨,也烟消云散了!”仪萍看着六爷,眼睛里有一种惊恐,道:“您就不想给陶家人留一条生路吗?”六爷道:“所有的灾难,都是他们自己制造的,他们没有生路了!……”
仪萍绝望地看着六爷,芦苇在她身后于风中摇晃着。
陶书远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吹口琴,他的脸很苍白,吹出的曲调凉凉的。
仪萍开门进来,她的眼中闪着泪花,道:“书远,你走吧,离开这里吧,走吧!……”陶书远道:“我妨碍你了吗?”仪萍道:“不,我怕你受到伤害!”陶书远道:“现在的伤害还小吗?”仪萍道:“我怕你……我怕你……”陶书远道:“你怕我丢了性命?”仪萍道:“书远,听我一句话,离开这里吧,陶家有更大的灾难呀!……”陶书远道:“你走吗?你要走,我们一起走。”仪萍道:“我走不了!”陶书远道:“为什么?”仪萍道:“书远,我真想跟你一起走,离开这里,去过一种宁静平淡的日子,可是不行呀!……书远,我真的错了,我现在才知道,我犯了多么大的罪过。陶家的人,并不全是罪恶呀,其实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真情,每个人都有着一份美好的愿望和对生活的热爱,只不过,在陶家这地方,他们的灵魂扭曲了!在这样的灵魂面前,我看到了我自己,我的灵魂比他们还扭曲……我很想很想跟你一起走,可是我走不了呀,六爷交给我的事情,我还没办,他不会让我走的,我非要走,恐怕连你也走不了了!书远,你说你败给我了,那不是因为你弱,那是因为你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走吧,找书玉和苏永明他们去,走得越远越好,我就不担心了,我一辈子就满足了,因为我知道,有一个爱我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陶书远道:“我爱你,我就要拯救你,我要把你从罪恶中拯救出来,一同去往一个干净的地方,一个可以永远忘掉罪恶的地方!仪萍,你不走,我坚决不走,宁肯死在这个肮脏的地方!”仪萍道:“书远,因为我爱你,我就一定要你离开,一定!……”仪萍转身开门走了。陶书远坐在那不动,又吹起了口琴。
仪萍回来不久,四太太来了。
仪萍道:“四太太怎么有空了,到我屋里来坐?”四太太道:“啊,闲着没事,想找你聊聊,你有工夫吧?”仪萍道:“有呀,你坐吧!”四太太道:“那我就坐了呀!”仪萍道:“小福子,给四太太倒茶!”小福子倒茶,道:“四太太您喝茶!”四太太道:“好好,喝茶!五姨太,你这屋里,一看就是书香门第人家出来的人,你看那画,那字,都是你弄的吧?”仪萍道:“是呀。”四太太道:“哟,像你这样的才女,将来不知道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呀?”仪萍道:“嫁给了陶家,还能改嫁吗?”四太太道:“怎么不能,皇帝都倒了,听说女人可以改嫁了!五姨太想不想找男人呀,想找,姐姐帮你踅摸一个。”仪萍道:“你帮我踅摸的,是大少爷吧?”四太太一惊,道:“啊,你怎么知道的呀?你也太鬼精灵了吧!”仪萍道:“大少爷他敢娶我?”四太太道:“他为什么不敢娶呀?”仪萍道:“这不是**吗?我可是他爹的五姨太呀!”四太太道:“哎哟,这扯哪去了,大少爷也不是陶老爷的亲生儿子。再说了,你是陶老爷的五姨太吗?这怎么能是**呢?大少爷那个人吧,别看他表面上挺粗鲁的,其实呢……”仪萍道:“好了,不要说了,你去跟大少爷说,叫他准备吧,我愿意嫁给他!”四太太惊呆了,道:“你,愿意嫁给他?”仪萍道:“这能是儿戏吗?今天晚上我就和他拜堂!”四太太又吓一跳,道:“啊,今天晚上就拜堂!”仪萍道:“你回去跟他说吧!”四太太道:“这怎么有点像假的似的,这怎么让人不敢相信呀!……好好,我马上去告诉他,马上去告诉他!”四太太赶紧走了。
四太太来到陶书利屋里,道:“五姨太说,她愿意嫁给你!她说今天就可以和你拜堂!”陶书利道:“你少来懵我,我傻呀,你说什么我都信?”四太太道:“我真不懵你?”陶书利道:“真不懵我?”四太太道:“啊!”陶书利道:“今天晚上就拜堂?”四太太道:“啊!”陶书利道:“你他妈的真能和我开玩笑!”四太太道:“我跟你开玩笑,我全家遭雷击!”陶书利道:“真有这好事?我去问问她!”大少爷走了。四太太难过了,自语道:“我这叫办的什么事情呀!……”
陶书利来到仪萍屋里,问道:“你愿意嫁给我?”仪萍说:“我已经和四太太说了!”陶书利道:“你逗我吧!”仪萍道:“这种事情能逗吗?”陶书利道:“好,我不管你逗不逗我,今天晚上咱们俩就办,办了,假的就是真的了。你等着吧,我去张罗!”
陶书利忙活起来,请了镇上他的喽帮着把陶家的宴席厅打扫了,摆满了桌椅,又请来厨子做大席,鸡鸭鱼肉堆满了厨房。陶家人都感到奇怪,不知道陶书利搞什么名堂,别人问他,他只是说,他要请客,晚上大家都来喝酒。傍晚的时候,宴席厅挂满了红灯笼,鼓乐吹奏得格外热闹,家里家外的人都来了,坐在大厅里,还是不知道陶书利搞什么名堂。酒菜上齐了,陶书利穿着新衣服出来,对众人道:“我把大家请来,大家都在猜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告诉你们吧,是我大喜的日子,我要娶媳妇了!”众人都感到意外,都在猜陶书利和什么人结婚。陶书利道:“你们没想到吧?你们更没想到的是,我娶的媳妇是谁,是仪萍!”众人听了,都不肯相信。陶书利急了,道:“你们不信呀,那好,她马上出来,让你们看看。司仪,快,把新娘子领出来吧!”鼓乐响起来,司仪领出了新娘,头上盖着红盖头,陶书利上前掀开盖头,众人看到的果然是仪萍,大家无不惊异万分,吵吵嚷嚷议论起来。陶书利对司仪道:“快快,拜堂拜堂!”司仪高喊道:“新娘新郎拜天地了!”鼓乐起了**。司仪道:“新郎新娘往前站!父母亲都不在了,咱们就不拜高堂了。一拜天,二拜地,夫妻……”陶书远跑进来,大声喊道:“停!”陶书利道:“你捣什么乱!”陶书远推开陶书利,上前扯下新娘头上的红盖头,看到的果然是仪萍。陶书远道:“下贱!”他扬手给了仪萍一个耳光。陶书利道:“你个王八蛋!”仪萍拦住,道:“大少爷!”陶书远看着仪萍道:“我没有想到,我真没有想到,丑恶!比我想象的还要丑恶!真正的丑恶在于伪装,在于欺骗,给人一副真善美的表情,灵魂里却是彻底的肮脏。罪恶就是你们制造出来的,我要捣毁你们,捣毁你们!……”陶书远愤怒地掀翻了几张桌子。陶书利喊道:“把他弄出去,弄出去!”家丁们上来,把陶书远架了出去。陶书远大喊道:“无耻!无耻!无耻!……”大厅里一片哗然。仪萍眼睛中的泪花在闪。司仪道:“继续继续!”有人把红盖头拿来,重新盖在了仪萍的头上。司仪道:“重拜!一拜天,二拜地,夫妻同拜,共入洞房!”陶书利扯着仪萍往外走,对众人道:“你们喝酒吧,喝酒吧!”众人还在议论着。
鼓乐声中,蒙着盖头的仪萍被小福子和一个丫环扶着进了新房,陶书利跟在后面,他对小福子和那个丫环道:“你们出去吧,出去吧!”小福子和丫环出去了,关上门。站在院子里一棵树后面的陶书远看到了,手狠狠抠进了树皮里,脸已经被泪水洗得纸一样白,他突然转身跑掉了。
屋子里,陶书利乐得身子站不稳,道:“我的小美人,我的小母鸽,你到底是我的人了。我陶书利他妈的真有福呀,我就是死了都值了,值了!……”他上前去搂仪萍,仪萍推开他,道:“你先别急嘛。宴席厅里那么多客人,你不去照顾,人家要说闲话的,新郎哪有客人没走就入洞房的呀!快回去吧!”陶书利道:“好好,我听你的,从今后,我一切都听你的。好饭不怕晚,好饭不怕晚!”陶书利出去了。
就在这天夜里,陶书远走了,他雇了一只木船登上去,站在船头,两眼空茫向前望着,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江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陶书远一直向前看着,不肯回头。可是他不知道,仪萍往大堤上跑来了,她跑得很快,后来她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