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里气哼哼地瞪了陈招娣一眼，说：“婆娘见识！范厅长，招娣没文化，没见过世面。 我们都是您的晚辈儿，您别跟她一般见识。”范立田没吱声，刘万里给他媳妇使眼色，陈招娣把手里的网兜，往水生媳妇手里塞，水生媳妇忙把陈招娣的手挡开了，说：“招娣啊，范厅长没把你当外人，批评你两句，也是为你好，往后把脾气改一改。”
    刘万里的眼角斜了范立田一眼，气咻咻地说：“吕主任，千万别看我的面子，该咋处理咋处理，我的意见，招弟工资降一级，行政上记个处分，让招娣长长记性。服务行业重在服务嘛，没有服务意识，怎么招徕顾客？把顾客当什么人了？范厅长是高级干部，是我们的老人，可以不跟你一般见识，一般老百姓心里落了屈，未必不怪在我们这些领导头上。招娣啊，你得明白个理儿，我这公社副书记是给老百姓当的，不是给你当的，你以为你是谁呀？跟老百姓吹胡子瞪眼，你还不够格儿！好好吸取教训吧。”
    刘万里说一句，招娣点一下头，鸡啄米似的，水生看着刘万里两口子唱双簧，心里有几分不耐烦，刘万里上课上到他家家里来了，忙说：“刘副书记，处分招娣是她们的事儿，公社不参与。佳音，你们自己拿意见，好好总结总结，一定要端正服务态度，这件事暴露出我们的服务确实有问题，引以为戒吧。”
    范立田沉着面孔，打量着刘万里，刘万里很像刘子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刘万里没走的意思，范立田说：“水生，招呼好客人，我去串个门儿去。”范立田下了逐客令，刘万里不好意思地说：“范厅长，耽误您工夫了。”说完，提着招娣走了。
    水生把范立田送到门口，范立田说：“水生，回吧，晚上我住你婶那边。”范立田性子拧，水生不好违拗，只好说：“明儿一早我过来叫您。”范立田没言语，大步朝前走了。
    天似黑未黑，天边有几颗星星，闪烁着璀璨的光辉。三番立田是熟悉的，每一条胡同，每一条街道，都像身上的脉络一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十多年的时间，就是在这座老城里度过的。但是，今晚，他还是感到陌生，陌生的有些紧张。三番是块热闹地儿，到了夏天，唱戏的，说书的，点着汽灯玩杂耍的，到处都是笑声，胡同里的小铺儿小摊儿，半夜里才打烊。
    街上很静，偶尔一两处灯影闪烁，国营商店不到天黑就关门，私营生意一概取缔了。百姓们怕招惹是非，很少在外边乘凉说话，一切变得死气沉沉。范立田一路走一路感叹，对三番的前程满怀忧虑。
    过了石桥子，穿过段家胡同，按照水生的指点，找到了一座不高不矮的门楼。三番的街道算是规整，南北街道，东西胡同。一个一个坐落，门口一律东南方向，八卦上说东南方是巽位，便于通风，老百姓建房造舍很讲究。
    站在门楼跟前，范立田站住了，还是他离开三番前几天，明和把他的小洋楼交出去了，买了一个小院落，本来想给明和大哥温温灶，谁知第二天，省里来电话，让他抓紧到省里报到，一走十几年。抬手敲了敲门，院子里灯影隐隐，里边小声说：“不是风刮的吧？”明和说：“今晚没风，雅珍，开门吧。”
    雅珍开了门，范立田叫了一声大嫂，雅珍眼睛不好使，只看见跟前一个黑影儿戳着，要关门，说：“您走错门了，胡同里人多腿杂，兴许您走错了。”范立田说：“嫂子，我是范立田。”雅珍没听清，张了半天口，说：“快进来吧。”
    进了屋，灯影里一照，雅珍认出范立田来了，哭着说：“立田，咋是你？我还以为见不上你了。”明和大声问：“谁来了？”院子里吊着一盏灯，雅珍呆呆地打量着范立田，抽着鼻子说：“看看，头发白尽了，不知遭了多大罪呢。”
    范立田眼里一阵发湿，一晃十几年不见了，雅珍以前的俊俏模样儿，好似还在眼前，一件旗袍紧紧裹在身上，浑身透着高贵，眼前的雅珍，一身松松垮垮的衣裳，膝盖上打着补丁，身子又细又瘦，脸上黄黄的，眼角的褶子一抓一大把。
    范立田紧紧攥着雅珍的手，喉头发紧，“大嫂，身子还好吧？”雅珍拉着范立田的手不松，说：“好，好！明和，看看谁来了！”门楣上挂着一道竹帘子，明和的身影在里面晃，好似听出立田的动静来了，明和忙挑帘出来，扎煞着两只手，嘿嘿地笑着说：“立田，可把你盼来了！水生说，你过一阵儿下来走走，我怕这小子忘了，见一回问一回。”
    说话进了里间，雅珍抹着眼角，说一阵儿哭一阵儿，范立田心里不是滋味，鼻子里酸酸的，不知说什么好。雅珍说：“立田，你和嫦娥受了不少罪吧，天隔地远，谁也帮不上你们的忙。”范立田说：“都过去了。你和大哥不容易，想想，真是愧对了你们。”
    明和说：“谁也不怨，怨世道吧，立田，你没错儿。”雅珍说：“嫦娥咋没来，身子咋样了？还盼着你俩一块儿回来住几天呢。”范立田说：“天天阴阴阳阳的，说不上哪儿不好，找了几回大夫，说是四时之症，一年到头断不了汤药。过一阵儿吧，收了大秋，家里清闲了，让她回来住几天。”
    看见立田，雅珍突然想起明杰来了，这么些年，她想问问立田，他和明杰是咋回事儿，一直没单独说话的机会。雅珍长叹了一口气，眼泪汪汪地说：“立田，明杰死的那年，到省里去看你，你们见面了没有？明杰从省城回来，第二天就没了。”
    范立田埋头吸烟，沉沉吐出一口烟来，说：“我听张楚说，明杰来省里探视，省革委会不让见，第二天，明杰坐车回去了。”雅珍说：“她等了你半辈子，小命也搭上了。”范立田沉痛地说：“嫂子，是我害了明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