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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01)
    大田多稼、既种既戒。既备乃事、以我覃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诗经·大田》
    第一一七章
    德厚在村里转了一圈,心里还是不踏实,跃进电话里说,省里来人了,把眼珠子瞪起来,凡是在土地上打主意的,干脆一把儿抹平,谁出了事儿谁负责!八里堡还是老办法,土地一总儿分了,上边一有风吹草动,社员们立马集合起来,大伙儿一块儿锄草,一块儿间苗,外边看是大呼隆,不摸底细的准叫他们糊弄了。
    刘子和没少来八里堡,眼珠子瞪得比驴球还大,啥也没看出来。这叫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事儿做得严密,看也是白看。今年,八里堡又得了先进,红旗年年扛,这叫本事啊。把瞎话说圆了,把不听话的牲口们的嘴咬上嚼子,把来检查的干部们的眼捂住了,这功劳归德厚。
    德厚转着转着,底气不足,不知上面的来头儿。兵法上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德厚把电话打到陈庄,陈嘉星说:“还能有谁?省农业厅范厅长!”德厚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范立田不是吃干饭的,五八年在八里堡住了几天,把魏钟富掀了个跟头,不是他德厚手脚干净,兴许跟魏钟富一样,蹲两天局子。
    八里堡也不是铁板一块,像钟富,毛头娘,月娥,有德,这起子人是重点户,每回刘子和下来,德厚先给他们过筛子,每一根肋巴都摁巴摁巴,大肠小肠归归位,大道理小道理讲一遍,敲山震虎,连哄带骗,把他们肚子里的牢骚捋出来,把腚里的屁挤干净,把脸上的鼻涕印儿抹光了,再打发他们出来见人。刘子和是下来看戏的,哪里热闹往哪里钻,听听汇报,讲一通豪言壮语,带着满嘴酒气,打着哈欠走了。对付范立田,德厚没有把握。
    钟富家冲着街口,这几年没斗争他,暂时,把自个儿的成分忘下了,钟富觉得有脸了,吃过晚饭,在大门口的石鼓上坐着挥蒲扇,跟前坐着钟富媳妇和她的儿媳,钟富媳妇怀里揽着孙子。
    媳妇儿叫槐花,远路里的。钟富犯了贪污,庄稼人忌讳坐法院的,给儿子说媳妇很难,说谁家谁摇头,儿子年纪一天比一天大,眼看耍光棍儿,钟富两口子急的差点跳了井。正巧,来了个看宅子的,在钟富家住了一宿,相中了钟富家的房子,端了一盅儿小酒,半醉不醉之间,把孙女儿许给了钟富儿子,这个孙女儿就是槐花。
    槐花的肚子鼓起来了,看模样月头不小了。钟富媳妇说:“花,赶明儿让你爹赶个集,淘换几斤红糖预备着,你有啥买的,跟你爹说。”媳妇儿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婆婆不像是叫她,跟叫猫似的。人家有名字,叫罗槐花,钟富媳妇嫌不好叫,槐花就不好听,还落槐花,落槐花猪都不吃。
    槐花不高兴地说:“娘,俺有名字,您这么叫,吓唬老鼠吧。”钟富媳妇笑了,“就是呢。俺年轻的时候,家里日子不好,一到春上,上一顿槐花,下一顿槐花,吃得肚子里呕气,你说这人又不是蜂子,吃多少也屙不出蜜来,一提槐花俺就反胃。”槐花又哼了一声,嘟囔着说:“娘,俺让您反胃了?”
    不怨媳妇儿挑闲理,这话儿是不中听。钟富媳妇笑着打了嘴巴两巴掌,说:“你看娘这张嘴,槐花,娘这张嘴是粪叉子,你当没听见。”魏钟富忽闪着蒲扇,替孙子赶蚊子,说:“上回赶三番集,听人家说了个动静儿,城里人搞计划生育呢。这当领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管天管地,还管人家生孩子,管灭了人种,谁种粮食给他们吃!”
    钟富媳妇说:“闭住你的臭嘴吧,没咸没淡的就知道乱嚼,不说话还能把你当哑巴卖了!”钟富说:“我又没说别的。”钟富媳妇气哼哼地说:“说吧,说吧,德厚的小绳子现成着呢。”
    钟富使劲儿扇扇子,钟富媳妇哎哟了一声,赶紧把孩子往媳妇怀里塞,嘎嘎地笑着说:“尿了!尿了!小祖宗,你看你泚的我这一身。”槐花把孩子接过去,说:“孩,你也分不出旱涝,把你奶奶浇了一遍。”钟富媳妇擦净了手,把孩子抱过来,说:“还是俺孙子心疼奶奶。刚才你说啥,啥叫计划生育?半截肠子!”
    钟富嘟囔着说:“咱一张口你往里塞蚂蚱,咱受管制呢。”钟富媳妇说:“不说拉倒!”钟富嗫嚅着说:“说是生男孩允许要一个,生女孩还能再添一个,叫二胎。”钟富媳妇说:“放你娘的屁!庄户人过来过去过啥?还不是过人口,女人不生养,那还叫没本事!花,你给娘长长志气,只管敞开肚皮生,生个十个八个的小兔崽子。”
    槐花撇着嘴巴说:“孩啊,还是你奶奶会说话,把娘当成兔子了!生孩子啥好处儿,操心受累,都计划了去才好呢。”钟富媳妇怕媳妇儿,媳妇儿一张口,她就觉得脊梁沟里凉飕飕的。
    德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钟富一翻眼皮看见德厚了。钟富说:“德厚,掉了魂儿吧?咱门前又不落银锭子。”德厚说:“钟富,回吧,立秋了,除了肠子热,哪儿也热不着。”钟富媳妇没吭声,德厚属夜猫子的,准没好事儿,没等钟富往家里让,德厚两根瘦腿,从他的腿上迈过去了。
    钟富说:“你这人,没是没非往家里闯。”钟富不情愿地欠起身,跟着德厚的影子进去了。钟富媳妇小声说:“没脸没皮!”罗槐花从婆婆怀里接过孩子,说:“您也进去说说话儿,平白无故,人家德厚才不踩您的门槛呢。”钟富媳妇说:“你也回吧,满天星了,星影儿照着肚子不好。”槐花跟着进来了。
    德厚在天井里坐着,和钟富对着脸拧烟,月牙儿上来了,天井里有了月影儿。钟富媳妇笑着说:“夜猫子进宅,没好事儿。德厚啊,俺没犯着王法吧。”德厚哧地一笑说:“南陈庄死了个男人,留下个小寡妇,怪可怜的,要不,给钟富说说。”钟富媳妇骂道:“他婶子要是情愿,你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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