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官说:“听老人们说,老魏家道光三年从山西过来的,祖上是山西祁县。 祁县人多地少,活人不易,老祖宗呢就迁过来了。这山西自古重商轻文,有钱人家也不上学堂,山西没出过几个状元。老魏家一迁过来,老大看上了八里堡,老二看上了八里洼,一家人就分开了。”黑宝说:“我说咱跟钟富家里供着一个祖宗呢,原来有这么一出。”
钟琪媳妇瞪着大眼说:“三叔,老林上有啥说处,董家坟顶上蒿子半人高呢,咱祖坟上光溜溜的,一根草儿也不长。”三官一笑,说:“是有这么个说处,说起来是封建迷信,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你曾祖爷爷的时候,说咱家的老林地,也是找高人看下的,花了一担谷子呢。跟董家找的一个风水先生,董家舍得破费,给了风水先生两担黄豆,风水先生就看出高低来了。”
钟琪媳妇说:“怪不得呢,光想当土财主,把子孙们都耽误了!三叔,您这么一说,好像也不准,咱云芝不也中了状元嘛。”三官说:“前几天,何松年找来个风水先生,说是迁坟地,风水先生擎着罗盘,路过咱家的坟地不走了,看了又看,风水先生说,咱家坟地也占着风水,只是没占正龙脉。龙脉有雌雄之说,咱家的坟地占的是雌脉,发外不发内。”
黑宝瞪着俩眼珠子,想了半天,咋也听不明白三叔说的雌脉。钟琪媳妇说:“三叔,啥叫发外不发内?”三官说:“说是魏家的女孩子有出息儿,男孩子没多大蹦跶头。”三官媳妇怕钟琪媳妇想歪了,忙笑着说:“听你三叔的!自己没本事儿,怨起祖宗来了。跃进向前哪个不是有出息的?”小满心里一笑,跃进是刘家的种子,咋也算不到魏家来。钟琪媳妇脸红了一阵儿,没再问下去。
说了一会话,钟琪媳妇说:“三叔,钟元的事儿就这么算了?我问跃进,跃进也是泥菩萨,一点办法也没有。董家仗着外边有人,没把咱放在眼里。”三官不愿听娘们家瞎叨叨,忙说:“和董家没关系。这事儿你们心里明白就算了,说多了亲戚里头不好看。”三官媳妇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水生不顶他,难说别人不顶他。一辈子没有当官的命,当老也是一场空。小满,云芝上啥学校?别跟水源似的,农业大学不出息人。”
云芝笑微微地说:“谁知上啥学,过了体检才报志愿呢。”黑宝说:“三叔,您和三婶在这里,我讨您个主意儿。我想过一天,把老人们请过来乐呵乐呵。”三官刚要说话,三官媳妇说:“是该乐呵乐呵。亲戚里头捎个信儿,有花钱的花钱,没花钱的图个喜庆。”三官说:“别破费大了,日子也不宽裕,是个意思儿就成。”
三官媳妇问小满:“前几天,玉兰找人做喜被呢,小萍的日子定下来了?”小满说:“玉兰是有这么一说,过一阵子,水源放了暑假,跟孩子支应一声,水源要是没别的,秋后就结婚。”三官媳妇看了云芝一眼,说:“是该结婚了,你大哥一个人也不容易。一天不成亲,心里总是个事儿。”
复习班开了一个月,天天背题,云芝脑子里嗡嗡的,晚上点上煤油灯,一宿一宿地熬,中间考了几次试,云芝连续考了三个第一。复习班的老师说,三番考上一个也是魏云芝,你们长了吃四两的脑子,这辈子甭想吃半斤。赶上大秋,村里好多人给区里提意见,说有人借考大学,偷奸耍滑,区教育部门的领导顶不住,上边没政策,区里拿不出意见来,复习班草草结束了。
没过几天,公社来通知,让云芝到县教育局报到,原来县里也办了补习班,把各区、公社选拔的尖子集中起来,回回炉,吃吃小灶,三番选了十几个,头一个就是云芝。正巧,跃进到县里开会,说好跟云芝跑一趟。
早上,小满荷包了几个鸡蛋,让云芝去请跃进。跃进跟三桂闹了别扭,三桂想回娘家,跃进怕三桂身子不方便,三桂脾气大,她吃过谁的气儿?两个人背对着背生闷气,三桂的脸嘟噜的像下蛋的小母鸡。跃进烦躁地说:“我半天会,开完了会,早早就赶回来了。”
三桂说:“你回来你的,我在娘家住两天。”跃进心里烦,不好发作,只好说:“三桂,你身子不担是非,万一挤着了,是个事儿。”三桂不听劝,拖着重身子,拾掇了一个小包袱,说:“不用你管!嘴上不说,你心里明白,这孩子不是魏家的,掉了你不心疼。”一句话把跃进的心一下子封上了。
跃进赌气出了门,三桂也跟出来了,腕子里挎着个蓝皮儿包袱,扭呀扭的,身子像个松花蛋。钟琪媳妇听见动静儿,忙出来说:“三桂,你可不能去,路上一颠一簸,婆婆头皮儿薄,担不住是非。”三桂尖声尖气地说:“瞧您说的,肚子里这一个您不称心,打了银碗换金碗,省得看你们一家人的脸色。”钟琪媳妇拉住三桂的胳膊,说:“好孩子,听娘一句话,别跟跃进置气,过几个月,孩子满月了,回去好好跟你娘香亲香亲。”
三桂一挣胳膊,泪珠儿滚了一地,说:“你别管,俺想娘了。俺娘多好啊,有口好吃的,俺娘说,三桂,张嘴。哪像您呀,脸上笑着,肚子里搁着把刀子,待俺不冷不热,您当俺觉不出来?”钟琪媳妇心里一阵冷笑,心说,三桂,你要是好好的,婆婆把你捧在掌心里,怀着人家的种儿,老娘才不伺候呢。
钟琪媳妇还是不放心,唯恐惹出是非来,把跃进叫过来,嘱咐说:“三桂想她娘了,闺女一出门儿,哪有不想娘的?我把心掏出来,给她当药引子,也不及三桂她娘一半儿。跃进,路上多留神,惹出事儿来,咱娘俩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