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美心里踏实了一些,说:“请谁呀,都是咱董家的亲戚,他又没三亲六故,杨家的亲戚死绝了。 ”明仁瞪了妹妹一眼,问道:“志远姥娘门上,也没人了?”明美只好说:“还有两个表哥,当不了表嫂的家,自打俺婆婆走了,不上门儿了。”明仁叹息一声,没言语。
三官披着薄棉袄背着手进来,羔子像个跟班的,紧紧跟在三官身后。三官装作不知道,阴阳怪气地说:“明仁,找我有事儿啊?心急火燎的!”三官坐下,明仁递给三官一根烟,明美忙不迭地端上一碗儿茶。自打钟元让水成挤兑下来,好了一辈子的兄弟,生分了,见了面儿还跟往常一样,两个人的心走远了。
明仁说:“三哥,麻烦你一遭儿,我没长两个身子,公事上还得你过来支应。”三官一笑,说:“董家不缺我一泡马粪,到时候,我过去喝喜酒。”明仁说:“跟你说正事儿呢。”三官说:“你说,我听着。”明仁说:“运生和水源一天结婚,我一个身子不能劈到两下里,这边大事小事你管起来。”
三官笑着说:“还有这样巧的事儿?一天结婚的不稀罕,表兄弟一块儿办,还头一回听说。”明美说:“日子定下来了,改又改不得。”三官咧着嘴巴笑,明美说:“三哥,杨家没人,小家小户算不上家人家。你不帮忙,不定弄成啥样子,德厚两口子要皮要面子,闹了笑话,咱担待不起。”
三官点头,问明仁,“明仁,你给我个现成话儿,这边的事儿你说了算,还是志远说了算?你们几头子作主,我可不好办。”明仁让三官噎了一口,他是外人,哪能杨家做主?含混地一笑说:“我是亲戚,外亲不当里。志远,你有啥章程,跟三哥说说。”
羔子扎煞着两手,说:“我能有啥章程?明美你说。”明美瞅了羔子一眼说:“三哥,公事上我没经历一遭儿,前边有车,后边有辙,人家咋办咱咋办。”三官笑着看明仁,说:“跟没说一样。明仁,还是你说吧。”羔子怕明仁避讳,忙说:“哥,杨家的事,就是你的事儿,全凭你主张。”三官也说:“别装了,还是你说话利落,我听着就是。”
明仁看了羔子明美一眼,叹了一口气,说:“三哥,你别笑话。办好了功劳是你的,办砸了算我的。先说行人一头子,德厚预备几年了,刘杏嫁妆不少,刘家送过一张单子,你看看。”明美从袖筒里拿出一张纸,三官接过来看了一眼又递回去,说:“眼花的啥也看不见,明美,您念念吧。”
明美不识几个字,羔子一把夺过去,吭哧了半天,念道:“八仙桌一张,元魁椅子两把,柜头一个,箱子一个,炕屏一副,炕桌一张,闹钟一台,自行车一辆,洗脸架一个,暖瓶四把,脸盆四个。”
三官说:“东西不少,二十几个行人呢。”明仁说:“那边六点钟起轿,八点拜花堂,不能早不能晚。水源有吹手喇叭,这边也不能冷清了,敲打敲打锣鼓。酒席上主要是八里堡的傧相,男女两桌儿,外加三桌行人席。客席准备两桌,两桩公事赶在一起,都是董家的亲戚,主客在那边,这边都是老人孩子。”
三官一边听一边点头,明仁说得很清爽,没留下大茬口。明仁说:“三哥,哪儿说不到的,你看着铺排,我不在跟前,跟我在跟前一样,尽管按你的意思儿主张,明美这边做不到的,我替她兜着。”
明仁安排好了,不敢久坐,出了门儿。到了碾棚跟前,一辆小车,吱地在他跟前停住了,接着豆豆就从车门里飞出来,叫了一声爷爷,明仁一哈腰,豆豆一下子钻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阵儿。明仁问:“豆豆,跟谁来的?”豆豆翻身指了指,说:“爸爸,妈妈,叔叔都来了。”明仁抱着豆豆起了身,媳妇叫了一声爹,明仁答应着,眼睛在人群里找着。
眼前站着一位五十大几的女人,半白的头发微微卷着,清瘦的脸上泛着苍白,一身素净的衣服,脖子里围了一条暗红的纱巾,脚上一双平跟儿黑皮鞋。明仁的眼里慢慢发湿,泪珠儿结大了,饱满了,从脸上滚了下来。
站在车跟前的女人,迎着他过来了,脚步儿越来越慢,眼角噙着大滴的泪,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快到他跟前,疾走了几步,一把抓住他的手,在手里紧紧攥着握着,嘴里呜咽了一句,“大哥!”明仁松了豆豆,呆了一会儿,嫦娥?还是巧姐?十几年不见了,老了,变了,明仁揉了揉眼角,眼前有些恍惚。
“哥!”又叫了一声,声音像是嫦娥,熟悉是那么遥远,真是嫦娥?明仁的嘴唇抖抖地动着,他想说啥,话在嘴里嚼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攥住了那双手,凉凉的,像攥着一块冰。嫦娥哽咽着说:“哥,我是嫦娥啊哥!”明仁的嘴巴,抽搐了一阵儿,叫了一声嫦娥,一时呜咽着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