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子在天井里劈柴禾,劈热了,趁早光了膀子,肚子贴在脊梁上,根根肋巴支楞着,浑身剔不下四两肉来。明美坐在地上择菜,说:“快披上件衣裳,难看煞了,一身穷骨头。”羔子抹了一把汗,脸上一绺一绺的灰道子,明美说:“别抹了,再抹就成大花脸了,井里河里不缺水,你也不知道洗洗。”
羔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奋力劈柴,一不留神,一镐刨在脚面上,疼得叫了一声,抱着一只脚在天井里乱蹦。明美又想笑又生气,咬牙骂道:“羔子,杨志远,你出几辈子洋相,没一样事儿干利落。”羔子揉着眼皮说:“汗进眼里了,啥也看不清。”明美给他脱下鞋子,脚面上一道白印儿,一会工夫变红了,很快肿了起来。明美没好气地说:“歇着去吧,懒驴上套屎尿多!”
淑云和嫦娥进来,嫦娥叫了声姐,明美撂下手里的菜,赶紧迎上去,说:“听说你回来了,想过去看看,一霎工夫也没有。”羔子拖拉着一条腿站起来,明美赶紧把褂子扔给羔子,说:“赶紧儿穿上,没点儿人形!”淑云笑着说:“他姑夫,今儿天气好,好好把骨头晒晒,省得发了霉。”羔子咧着嘴傻笑,明美说:“劈柴呢,把脚面子劈了,这个人一辈子没指望。”
嫦娥和大姐从不到一家里,明美也不热情,脸上笑容不自然,淑云说:“明美,还生嫂子的气呢,你做事不体面,说你几句也是应该的。”明美嘟囔着说:“谁敢和你生气,得罪了你,我进不去娘家门了。”
羔子想跟嫦娥说话,一时插不上嘴,只在一边站着干笑。明美说:“别外边站着了,快屋里坐坐去。从我进了杨家门里,嫦娥妹妹还没来一遭儿呢,庄户人家不比城里,妹妹别笑话我们贫寒人家。”
大家进了屋,明美端上茶来,说:“三官哥刚喝了一碗儿,还没清汤呢。”淑云没吭气,嫦娥大老远来了,一碗儿残茶就打发了,明美也做得出来。嫦娥接过茶碗,在手里攥了攥又放下了,问:“大姐,忙得咋样了?”
明美斜了嫂子一眼,不三不四地说:“杨家小门小户,合起来没几根手指头,大小事儿指望我,我没多出两把爪子来,钟琪媳妇来忙了一会,到底是外人,啥活儿也找不到头绪。”淑云懒得和明美计较,说:“别絮叨了,董家也是一摊子事,谁也顾不过来。我一个身子也劈不到几下里。”
嫦娥开了小包袱,拿出一块儿布料,说:“大姐,走得慌促了,也没啥预备,我给闺女裁了一身衣料,不知合不合闺女的意。”明美抖开布料,看了又看,啧啧了一阵儿舌头,说:“有钱买的盐也咸,还是大城市里的东西,看着金贵。嫦娥妹妹,你这一趟来,得破费多少!家里闺女媳妇多着呢,水英、秀桃、水生媳妇、小萍,一一打发下来,有多少闲钱花不出去!”
嫦娥心里明白,明美嫌东西少,又怕别人挑了剩下的,忙说:“有钱也没工夫置办,一听说两个孩子结婚,急着往家跑。结了婚的我才不管呢,小萍和运生媳妇没见面儿,送一件子,是个意思儿。”
明美脸上怪笑着说:“还是妹妹想的周到,二嫂子咋样儿?”嫦娥赶紧从衣袋里掏出一沓儿红纸包封着的喜钱,递给明美,交待说:“这是二哥二嫂的意思儿,五十块钱,二嫂子说,等她回来,见了孩子再花钱。这是我和你妹夫的心意,别嫌少,一百块钱。这是娟儿的,五十元,娟儿工作忙来不了,问你和她姨夫好。”明美接了钱,脸上好看了,笑着说:“妹妹,哪里指望你们花钱,来家里坐坐,姐脸上就贴上金子了。”
到了傍晚,白云也从县里赶过来,把明秀和白雨送下,简单和嫦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明秀老了许多,头发白了一半儿,脸上的褶子一抓一大把,身子瘦的剩了一把骨头。明秀从小离家出去求学,后来又是南下,跟家里的人说上话儿的不多,倒是跟嫦娥热络。
跟叔婶哥嫂见了面,问了老人起居饭食,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儿,拉着嫦娥进了水源的喜房说体己话。白雨长成大姑娘了,模样儿倒不像白云,比明秀小时候还俊,明眸皓齿,脖子又细又长,白白净净,一身素净的衣裳,脑后帮着一把大刷子,娘几个户口刚到紫镇,正联系上高中。身量起来了,还是小孩子习性儿,在天井里蹦蹦跳跳,后来跟豆豆玩到一块了。
明秀和嫦娥攥着手,在炕上坐着,对着脸儿笑了一阵,两人十几年不见,肚子里有多少话说。嫦娥说:“你咋了?脸上没点儿血色,到了这个年纪,不顾惜自己可不行。”明秀苦笑着说:“还是老毛病,肠胃不好,说是脾胃不和,血不归经。你也别说我,你脸上也不好。”嫦娥说:“姐,你关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