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年在门口咳嗽了一声,小满说:“快开门去,大哥过来了。”黑宝有些心烦,扔下纺锤给松年开门,松年说:“忙啥呢?”黑宝没吱声,挑开帘子,把何松年让进来,小满欠了欠身,说:“哥,你咋盘算的?”黑宝拿起纺锤儿,转了两圈,小满说:“快开壶茶去。”黑宝扔下纺锤,挑帘出来,从茶叶罐里,捏了几个茶叶儿,冲了半壶水端进来。
松年在炕上坐下,说:“黑宝,你就是闲不住。”黑宝不咸不淡地说:“闲住了不算庄稼人。”小满撇了撇嘴说:“跟他爹一样,要是不土改,不定过成老财主了。”黑宝只顾忙自己的活儿。松年说:“庄稼地里少跑一步,粮食也不能往家滚,还是黑宝有主见,草料也备下了。”黑宝说:“分牲口我喂牲口,不分牲口,小满摊煎饼。”
跟黑宝说话费劲,松年笑了笑,说:“照规矩后天望月子,这种事儿,不知咋盘算。”小满停了手的活儿,说:“不麻烦。你这边儿重一些,十斤鸡蛋,六斤红糖,二十斤小米。要是好呢,给你小外孙子做两身小孩衣裳,一身单的,一身棉的,一双虎头鞋,一顶虎头帽子。衣裳就算了吧,那边奶奶多,用不着咱麻烦,花多花少,玉兰不怪你。”松年没想到这么麻烦,心里一沉,小满到底不是亲娘,早说一声,给孩子盘算两件儿。
松年叹了一口气,说:“是呢。我记得小时候上学,老师教《杂字》,上边儿说的全和着呢。”小满问:“咋说的?先生还教这个?”松年想了一会说:“我记得有这么几句。”小满怪怪地看着何松年,何松年一笑,口齿不清地念道:
少小在学里,
穿得怕单寒。
押风套着袄,
暖袖冻不番。
棉鞋满洲袜,
脑袋遮了肩。
烘子盛炭火,
念书也心安。
单布围裙子,
尿下晒肯干。
花布涎嘎拉,
袄是蚂蚱鞍。
缎子虎头帽,
狗皮做袜穿。
小满说:“哥,你一个人,手里没多少积攒,简单一点就行了。”松年说:“越是这样越不能轻薄了。等孩子孩子叫我一声姥爷,我咋好意思答应。”说着掏出二十块钱,递给小满,说:“钱不多,你和黑宝看着办,我只图好看。”小满不接,说:“衣裳我早预备好了,你拿着钱,只管按我说的买,差不多就行了。”松年说:“小萍满月了咋办?满月了走娘家是有数的。”小满说:“你接过来住两天,董家再过来叫。”松年嗯了一声,走了。
送走松年,小满进了茅厕小解,从茅厕里出来,天井里站着个人影儿,小满吓了一跳,问:“谁呀?黑灯瞎火,也不言语一声。”明兰说:“是我。屋里没人吧?”小满心里咯噔了一下,说:“你二哥在屋里,有事儿?”明兰怕吓着小满,说:“小萍身上不好,身子虚得跟狸猫似的。”小满一愣,紧张地说:“咋样儿?你快说!”
明兰把事儿说了一遍,小满的头嗡地一声大了,“怕啥来啥!孩子来得出脱,没出多少血,孩子来了,胎衣也跟着来了,多顺当呀。不是受了风吧?”明兰说:“嫂子一直没让她下炕,受不了风。大哥和定宽往八里堡搬先生去了,嫂子不放心,让我跟你言语一声,你要有空儿,过去瞧瞧。”小满急惶惶跟着明兰出来了。
明仁和定宽到了八里堡,把大车搭在钟富家门口,拴了车马。定宽说:“跟二姐说一声吧,咱俩请不动先生咋办?咱不能空着车回去。”明仁说:“别惊动明华了,一惊一乍,黑天半夜,你二姐准吓一跳。”
定宽晃了晃大门,狗汪朗了两声,过了一阵儿,钟富出来开门,没好气地说:“谁呀?深更半夜,还叫人睡觉不!”定宽朝后退了一步,把大哥让到前边。明仁说:“钟富兄弟,我,董明仁。”
钟富从门缝里伸出个黑乎乎的脑袋,借着星影儿,看了一眼,他认出来了,是董明仁。赶紧开了门,说:“明仁大哥,你咋来了,是定宽吧?”明仁说:“侄媳妇身子不好。钟富兄弟,借你的面子,跟先生好好说说,要紧过去看看。”钟富说:“有啥话屋里说,外边凉。”
明仁跟钟富进了屋,钟富媳妇系着腰绳,挑帘出来,见是董明仁,忙说:“是大哥啊,你别着急,有啥话慢慢说。”明仁说:“老四家媳妇儿,刚生了孩子,一家人还没欢喜够呢,一病起不来了。”钟富媳妇说:“这月子里的事儿,有多少忌讳,年轻人不懂事儿,当婆婆的少说一句话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