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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穿山
    这就是你说的药吗?
    乐明珠有些怀疑地拨弄着掌心红绿两色的药丸,又好奇地嗅了嗅。好奇怪的香味。
    麻古特殊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程宗扬呼了口气,右侧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是段强身上的药物,与摇头丸混在一处。凝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服用过。
    除了最初两天,凝羽并没有表现出太多不适,让程宗扬以为她已经能抗拒药物的成瘾性——毕竟她以前服用的剂量并不多,服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直到这时程宗扬才发现,麻古这样成瘾性极强的毒品,对于这个世界完全没有经历过现代工业化污染的人们来说,有着怎样的杀伤力。
    受伤之前,凝羽每天都会离开队伍一段时间,程宗扬以为这只是她的怪癖。现在想来,也许凝羽是有意回避他们的视线,免得被人看到她毒瘾发作时失态的样子。
    在离开熊耳铺的时候,凝羽很可能已经逐渐摆脱了毒瘾。但紧接着,她在与鬼王峒武士交手中受伤。这一路上,凝羽不但承受着身体的伤势,还每天承受着毒瘾的折磨。在她平静的表面下,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痛苦。山洞这段路程连程宗扬都走得气喘吁吁,更耗费了凝羽大量精力,纵使如此,凝羽仍竭力压制住肉体的痛楚,直到再无法支撑。
    程宗扬嘴唇紧紧闭着,是我的错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没有说出来。如果认错有用的话,他可以认一万个错。
    乐明珠反覆看着那两粒药丸,做得好精致……这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毒品。
    乐明珠拔下发上的钗子试了试,好像没有毒啊?
    它不是毒药,但比毒药更厉害。程宗扬发现很难向这个时代的人解释毒品究竟是什么,只好思索着道:你知道有人喜欢喝酒吗?
    乐明珠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我师伯最喜欢喝酒,和你们商队那个瘦子一样,整天都拿个酒葫芦。什么时候酒葫芦干了,就偷偷溜出去打酒。师傅总说,要配副药治治师伯的酒瘾。咦,你是说这种药也会让人上瘾吗?
    很像,但比酒瘾更厉害。程宗扬道:帮我想个办法,把凝羽体内的毒性清除掉。
    乐明珠为难地说道:这种毒药我从来都没见过。而且……乐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学的是医术,不太擅长解毒。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医术天下无双,有什么毒药能难住光明观堂门下呢?我相信你。
    武二郎中了蜜罗汁,差点儿连命都丢掉,结果潘金莲只用了一枚丹药就化解,让程宗扬平添了许多信心。现在同行的只有乐明珠一名医生,无论能不能成功,至少比他们这些人强些。
    被程宗扬一夸,乐明珠得意地叉住腰,你也知道我们光明观堂的医术天下无双?世上没有什么毒药能难倒我们光明观堂!你就放心吧!
    她这么说,程宗扬反而有些担心起来。
    乐明珠扶起昏迷的凝羽,讶道:凝姐姐身子好轻呢。
    ***
    淡淡的雾气在山林的枝叶间浮动着,无数密叶交织在一起。那些叶片又大又薄,仿佛一幅翠绿而透明的碧纱笼罩在头顶的天空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这层纱幕,变得柔和而富有生机。往下,生长着木瓜和菠萝的灌木、枝叶浓密的厥类、茂盛的草蔓……一层层错综杂陈,形成一片满目葱龙的植物世界。
    在黑暗而冰冷的山洞里行走了几个时辰之后,猛然看到满眼的绿色,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一丝喜悦。连苏荔都忍不住弯下腰,从花丛中采下一朵鲜艳的红花戴在鬓侧,转头朝武二郎笑吟吟一瞥,让武二呆头鹅一样一阵傻笑。
    程宗扬懒得理他们两个眉来眼去,他挥刀砍下一片扇状的蕨叶,然后就瞪大了眼睛。
    商队正行走在一座大山的山脚,在他们面前是一座长长的峡谷。四面群山流下的溪水在谷中形成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湖泊,犹如散落着无数晶莹的珍珠。在山谷中央,一个巨大的月牙状湖泊仿佛一块被切断的玉璧,嵌在群山之间。
    白雾渐渐散开,那座月牙状湖泊的弯拱中,现出一座奇异的山峰。那山峰峻秀之陋,形状宛如一个屈侧而坐的女子。她两手扶在脑后,扬起头,身躯向一侧微微倾斜,弯曲的双腿半浸在湖水中,就像刚从碧波中出浴一样,随意梳理着长发,佣懒而曼妙地层露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远远能看到崖上石屋竹楼,但这一切并没有破坏山峰的美态,而是使她平添了许多生机,显得温柔而多情,不再是冰冷的岩石。
    那种维妙维肖的妙态,让程宗扬怀疑这是有人故意雕琢出来的艺术品,但如此巨大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人力的范围。山峰上密布着苍翠的松柏和美丽的花草,看不到任何斧凿的痕迹,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程宗扬扭头道:朱老头,这就是你说的破山?破水池子?
    朱老头山羊胡一翘:可不是吗!你别瞧那水绿莹莹的好看,尽是些坑人的玩意儿!那绿的都是水草,水就两尺多深一层,下面全是烂泥。人陷进去,想捞都捞不出来!
    云苍峰沉默片刻,良久才低声道:原来这山洞真的可以直通白夷。我年轻时,曾数次派遣人手到洞里探勘,结果都有去无回。说着摇头叹息不已。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别看是刚走出来,俺朱八八敢打包票!这会儿让你们回头,没一个能走回去的!这洞里大洞上百,小洞上千,大洞套小洞,前洞连后洞,一个洞口放一只蚂蚁,能把蚂蚁窝搬空,就是神仙进去也出不来。
    谢艺仰起脸,望着谷中那座形如美人出浴的山峰,仿佛沉浸在这难得的美景中,久久没有作声。
    祁远也凑过来:云老哥,传说中的白夷珠是不是出自这里?
    云苍峰点头道:不错。白夷珠是湖珠,就出自此湖,每年可产珠数斗,有赤白二色,小者如米粒,大者逾寸,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夜明珠。
    众人都露出向往的神情,只有程宗扬不以为然。
    在他曾生活过的世界里,由于大规模的人工养殖,珍珠早巳不是什么珍贵物品。
    类似的还有珊瑚,都从曾经的珍宝变成廉价的工艺品。白夷族的湖珠,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
    谢艺从山上栘开视线,笑道:程兄不想寻一粒夜明珠带回去吗?
    程宗扬笑着道:谢了,那东西我消受不了。
    传说中的异宝往往会提到夜明珠,但对于穿越来的程宗扬面百,再好的夜明珠,也比不上一粒普通灯泡。况且他知道,大多数天然发出萤光的物体都具有放射性,戴在身上,要冒着患癌症的风险。
    云苍峰是这里的熟客,略微一看就辨出方位,领着众人绕过湖群,蜿蜒朝那座美人出浴的山峰行去。
    靠近时,程宗扬看到那些湖泊真如朱老头所言,水底都生满水草,浓绿草叶在水中微微飘浮,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
    水草间不时能看到几只蚌壳,灰黑色毫不起眼。石刚和几个奴隶一边走一边说笑:那蚌壳里面都有珍珠,最小的也能卖好几个银铢呢。
    一名年轻的奴隶睁大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祁四哥!
    那奴隶一边走一边看着湖里,湖水清澈见底,那些蚌壳仿佛就放在脚边,触手可及。他忍不住膛进湖里,弯腰捞起一只蚌壳,在耳边摇了摇:没有啊?
    石刚哈哈大笑:你摇能摇出个屁啊,砸开不就知道了!
    云苍峰听到笑声,回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叫道:别动!
    那奴隶抱着蚌壳,转身想上岸找块石头砸开,却发现两脚陷在淤泥里拔不出来。
    他不由得慌了神,用力想把脚拔出来。可他一用力,另一只脚就陷得越深。
    奴隶刚踏进湖里还不明显,这时一开始挣扎,下陷的速度徒然加快,起初淤泥只没过脚背,一转眼就陷到小腿的位置。
    岸边的石刚伸手去拉,却差了几寸没有构到,急得石刚大喊:快把手伸过来!
    那奴隶离岸边只有两步,可这短短两步,却成为无法逾越的距离。就在云苍峰开口的同时,祁远也发现情形不对,他丢开马缰飞奔过来,这时淤泥已经淹到那奴隶大腿间,只剩下半截身体还在湖面上。
    接着!吴战威把一卷绳索扔了过来。
    石刚跃起身,一把接住绳索,抖开抛过去,扔在那奴隶身上,吼道:快拉住!你傻啊!还不快扔掉!
    那奴隶两手捧着蚌壳,不知所措地站在湖中,被他一吼才慌忙扔下,一边拣起绳索试图缠到腋下。可他一只手有残疾,几次都没有缠住。就这一会儿时间,他又往下陷了尺许,已经陷到胸口。
    石刚瞪着眼,叫道:谁带着长兵刀!套马杆也成!快!
    呼的一声,队伍后面的易彪掷来一根长矛。
    石刚接住往湖中递去,却被祁远拦住,低声道:晚了。
    石刚急道:晚什么!用把力就把他拉上来了!
    淤泥吸力大得很。陷到腰间,人就拉不动了。祁远低声道:你用力,只会把他拉成两段。
    石刚怔住了。
    淤泥渐渐陷到奴隶颈下,浓绿的水草在水中舒展着,仿佛一张柔软的绿毯,温暖地裹住他的身体。那奴隶拼命拽紧绳索,吃力地说道:救救我……
    那个渺小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清澈的湖水中,最后只剩下一串细碎的气泡从水草间升起。湖水依然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沉默地望着湖面。最后祁远一刀割断绳索,低声道:走吧。
    意外之财莫要贪。朱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一个不小心,把命搭上去就亏大了。
    石刚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艺见程宗扬皱着眉,一手揉着太阳穴,问道:怎么?头痛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那奴隶他还记得,很瘦弱的一个年轻人,因为扶钎,一只手被铁锤砸伤。自己把他挑来走这趟南荒,本来想自己开溜时方便一点,没想到却送了他的性命。
    行商都怕出事,可生生死死总也免不了。云苍峰缓缓道:我们走南荒的,总是一句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众人绕过月牙状的湖泊,从后面接近山峰。正面看时,这山峰也不是很险,那美女并在一起的双腿伸入湖中,坡度平缓。后面却陡峭之极,比起他们曾经走过的天藤也不遑鱼让,只有一条之字形的小路沿着山壁盘旋而上。
    一直走在前面的花苗人,此时落到了队伍最后面。苏荔一手扶着刀柄,面色凝重,后面的花苗女子都沉静下来,紧紧拥住队伍中间那个娇小的身影。
    花苗人的热情与开朗给程宗扬留下深刻印象。但这些大度的花苗人,在某些事情上,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倔强。直到现在,她们也没有表露自己的目的,向商队求助。
    虽然她们得到确凿的消息,表明鬼巫王身边没有任何侍从和护卫,但只凭她们这些人,想除掉这位南荒的王者,无异是一个巨大的冒险。可这些花苗人不仅没有一个人退缩,并且总是那么欢乐,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戴着面纱的乐明珠像羞涩的新娘一样,微微低着头,乌溜溜的眼珠却一个劲的乱转,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风光。
    凝羽也在花苗人的队伍中。在山洞里,乐明珠用一种特异的手法按摩过凝羽的穴道,凝羽便陷入沉睡。那些花苗女子用藤条和树叶编织成一个精巧的担架,抬着她一路行走。好在凝羽身体轻盈,并不是很吃力。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白夷是南荒最富饶的部族之一。在这座外人难以靠近的山谷中,不仅出产珍贵的白夷湖珠,还盛产黄金和美玉。每年,云氏商会都要耗费大量人力贩来货物,交易白夷人的金珠珍宝。
    从山脚往上看去,能看到半山腰间一座石堡,石堡并不高大,所处的地势却险峻之极,正拦在那条唯一的山路尽头,只有越过它,才能进入白夷族的领地。
    祁远对白夷族好奇已久,此时亲眼目睹,不禁啧啧赞叹。和南荒那些简陋的村寨相比,这里简直是都市了。
    小魏眼尖,指着山上道:那里好像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看咱们!吴战威拍了他一把:不是你眼花了吧?这些天你跟那个花苗姑娘拉拉扯扯的事可没少做,还有心看别的女人?
    小魏嘀咕道:真有!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深山出俊鸟,吴战威取笑道:都说南荒最俏的女子,除了花苗就是白夷。
    白夷的风俗跟花苗差不多,说不定你还能再找个中意的。
    小魏笑了一声,没有接口。祁远却上了心。低声道:小魏,你不会是动了心吧?我跟你说,这种事可当不得真,除非你想一辈子住在南荒的大山里头。
    小魏低头摆弄着弩机,过了一会儿道:那也没什么不好。
    祁远干巴巴笑了一声:南荒邪气重,平常人在这里待上半年就到头了,住得久了,也会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
    小魏闷了一会儿,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老头不是没事吗?
    祁远咂了咂嘴,那家伙都老成精了,黏上毛就是活猴,你跟他比?
    队伍离石堡越来越近,程宗扬在后面照看了一会儿凝羽,然后打马上来。只见石堡的大门紧闭着,看不到一个人影。
    云苍峰道:白夷人生性谨慎,这石堡的大门平常都是锁着的。外人即使走到这里,也未必能进去。
    朱老头哼了一声:啥生性谨慎?就是胆小!一个个都是兔子托生的,有点风吹草动就钻到洞里。让我说,南荒最没用的就是他们!
    程宗扬讶道:朱老头,你不是跟白夷人有仇吧?
    啥仇啊?朱老头气哼哼道:我朱老头就是看这些死兔子不顺眼!在外面让我碰到,看我不一手一个,掐巴死俩!
    程宗扬吹了声口啃。
    云苍峰微笑道:南荒诸族,白夷人从来都不以勇武知名。但白夷人虽然文弱了些,也从来没向谁低过头。你看这山就知道了,莫说连铁器都要从外面买的南荒人,即便是晋国的北府兵,也未必能攻下来。
    易彪一手握着刀,寸步不离地守在云苍峰身旁。易虎被洪水卷走后,他就成了这些军士们的核心。这个豪爽热情的汉子仿佛一瞬间成长起来,气度变得沉稳严谨。他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势,最后点了点头。这里的地势实在太过险要,山势平缓的正面全部被湖泊围住,后山险峻无比,只需十几个男丁守在石堡上,即使数千精兵也只能望之兴叹。
    云苍峰亲手打开鞍侧的包裹,取出一面旗帜,迎风一展,高高举了起来。墨蓝色的锦面上,用银丝绣着繁复的环形云纹,中间是一个硕大的云字。
    云氏商会的旗帜一层开,山上就传来一阵欢呼。接着有人吹起号角,刚才还空无一人的石堡上立刻涌出一群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一边招手,一边兴高采烈地叫道:是云家!云家的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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