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当然没有留下来玩,她连沈却给她准备的干净鞋袜都没有换,就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沈却笑笑,不在意地将绿蚁拿来的鞋袜给扔了。
沈却带着绿蚁往前头走,路上正好遇见萧如筝,跟在她身后的素兰挽着一个食盒。
“表妹昨夜睡得可还习惯?”沈却笑着迎上去。
萧如筝是真的不喜欢沈却喊她表妹,可又不能撇开这层关系,她暖暖笑开,仿若一潭柔水。她说:“这里的布置与肃北一模一样,我就像是回了自己的家一样,哪里会不习惯呢?倒是叨扰表哥挂念了。”
沈却很想呛她一句“你表哥忙着哄我没空挂念你”,可话到嘴边又变成:“是呢,昨儿夜里头先生还跟我说起你来。”
“哦?”萧如筝有些诧异。
沈却抿了唇,甜甜一笑,道:“先生说你如今孤苦无依,明明已经十七了,却在孝中,等着孝期一过,婚事指定就耽误了呢!”
萧如筝垂了垂眼,改正沈却的话,说:“是十六呢。”
在这个十五岁定亲的年代,萧如筝十分忌讳别人说她的年纪。她十四的时候母亲过世了,今年她父亲也病故了。若真要等到孝期结束,她可就真的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
沈却歉意地笑笑,说道:“是呢,瞧我这记性,表妹明明还差两个月才十七呢。”
沈却抬起眼望着东边刚升起来的朝阳,一脸憧憬地说:“阿却真是羡慕表妹呢!”
“羡慕我?”萧如筝抬眼看了一眼沈却,她隐隐觉得三年不见,小姑娘变化了不少,似乎学会了鄂南城世家女儿的那一套把戏。
“是呀,”沈却眸光闪动,“阿却总是盼着快一点长大,羡慕表妹这样风姿卓卓的年纪。这不,我明明还有两个月才十五岁,可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我就会我十五岁了。全然没有表妹这样将生辰年纪分得这么清楚!”
萧如筝温温柔柔地笑着,可是心里已经将沈却记恨上了。这人真是可恶,故意戳别人的短处!简直就是在说她年纪大了还要装作年轻,而沈却明明又是在跟她炫耀她年轻!
可是纵使心里生气,萧如筝面上可是一点没显。她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笑望沈却说:“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咱们两个素来有缘分,连生辰也只差了一天呢。”
“是呀,要是没有缘分也不会隔了三年,绕了半个大戚,又重逢了。”沈却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她提着裙角,小跑了两步,走到鲤池边。
萧如筝诧异地转头,就看见戚珏站在鲤池边喂鱼。她便摆出一个十分适宜的笑容走过去。
许是因为暴雨的缘故,池子里的水涨了不少,数不清的红色鲤鱼争先恐后的围在池子边,争抢鱼食。
萧如筝就掩嘴笑道:“一大早瞧见这么多锦鲤,看来今日是要有好运了。”
“表妹。”戚珏对着萧如筝客气的点头,然后目光就移到沈却的身上。他问:“你那妹妹走了?”
沈却蹙了下眉,说:“走了,气鼓鼓地走了。”
“她这次来是为了何事?”戚珏又问。
“我哪儿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跑回来让我回沈家看望她母亲,她说她母亲病了,口口声声喊着我和哥哥。”沈却忽得想起沈休来,“大概是想念哥哥想的吧。我估计那小丫头是撒谎了,她母亲喊的只能是哥哥,指不定是谁给小丫头出了主意想让我穿了男装去见她母亲。”
戚珏笑道:“你以为你那妹妹也晓得女扮男装的法子?”
沈却就想起了那些扮成沈休,偷偷来看望戚珏的日子,她就甜甜笑起来。
看着两个人聊起来,萧如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这种感觉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萧如筝低眉看了一眼鲤池边,那儿的青砖上覆了一层雨水,还沾了些泥土。她眸光微闪,几不可见地向鲤池边缘移了两步,然后一个脚底发滑,整个人就跌进了鲤池。
“表哥救我!”萧如筝惊慌呼救,整个柔弱的身子溺在池水里,瞧着楚楚可怜。
戚珏和沈却同时愣了一下。
戚珏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旁的沈却凉凉地说:“先生莫不是希望我也跳下去吧?”
沈却怎么说着,竟真的朝前走去。
戚珏瞬间抓住沈却的手腕,无奈地向她摇了摇头。
而几乎是在同时,一道身影已经跃下了鲤池。
萧如筝是真的不会水,她跳进鲤池里的时候凭着戚珏在所以她不会有事的念头,可是她没有想到戚珏和沈却居然在案上说起话来!她一个着急,就猛呛了两口池水。
等到不盈一握的小腰被人揽住的时候,萧如筝才反应过来,直到她被拉上了案,才看清救她的人是鱼童。萧如筝这番行动乃是下策中的下策,只为了一个肌肤之亲,逼戚珏对她负责,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戚珏并没有亲自下去救她!
她今日穿的本来就是料子很薄的纱裙,这一落水,薄薄的衣料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身子上,将她整个身段完美地展现出来,竟是要比光着更显诱人。
萧如筝顿时脸色绯红,一双雪白的藕臂抱着胸口,整个人瑟瑟发抖。
“姑娘!”素兰惊呼一声,急忙蹲在萧如筝身前,将她抱住。
“还不快扶你家姑娘回去换身衣服。”戚珏的声音带着点凉意。
这种细微的凉意自然被萧如筝听懂了,她心里一颤,懊恼自己真的是走错了一步棋,看来如今在表哥那儿的印象定然很差了。
沈却苦恼地说:“我的身量与表妹不同,许是我的衣裳表妹穿了不会合身。”
她回头看了一眼绿蚁,说:“绿蚁,我瞧着你的身量和表妹差不多,快去找一身你的衣裳给表妹换上,记得要新的,你没有穿过的。”
“是!”绿蚁应了,急忙和素兰两个一起扶着萧如筝回了客房。
戚珏摇摇头,有些好笑地对沈却说:“之前还担心你吃了亏,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沈却的目光在凝在萧如筝软绵绵的背影上,她说:“先生,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戚珏失笑,道:“昨天夜里你自己说了不如她漂亮,既然你心里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不是!”沈却转了个圈,“是身段,她那样的好看还是我这样的好看?”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沈却有些闷闷地转身朝着前厅走去。
其实沈却知道,若凭长相的话,自己并不比萧如筝差,可是若比起身段来,她就没有萧如筝的那种柔美。沈却皱了皱眉,心道:那个女人的胸怎么可以那么大!
沈却低头看着自己小了一号的胸脯,有些沮丧。
萧如筝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梳洗过,才重新到了前厅用早膳。她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也不知道是灌了池水的缘故,还是心里有什么不爽快。
“是我那池子建的不好,又没有及时清理积水,害得表妹不小心落水,实在是抱歉。”戚珏说。
萧如筝压下心里的烦扰,笑着说:“表哥,你真是太客气了。明明是我不小心的,怎么还能怪你?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出去玩,我不小心掉进溪水里,也是表哥救起来的呢。说起来,我这怕水的毛病的确是该改一改了。”
沈却心里觉得十分有意思,一个怕水的人敢跳进水里,她是有多想赖在戚珏身上。
似感觉到沈却的不高兴,戚珏眸光不移,桌下的手却悄悄移过去,握了一下沈却的手。沈却一愣,脸上就挂了笑,萧如筝再说些什么,她也都半听半不听了。
“对了,表哥小时候就喜欢酒酿糕,今儿一早我做了些。虽然酱料少了点,可味道还是没变的。表哥快尝尝,还有阿却也别客气。”萧如筝吩咐素兰将食盒端上来,又将里面的两碟酒酿糕摆在了戚珏和沈却的面前。
沈却立马就不高兴了,跑到别人家作客,用了主人家的厨房,还告诉主人不要客气?
在萧如筝期待的目光里,沈却夹了一块酒酿糕,小小咬了一口。她不得不承认萧如筝的厨艺是十分了得的,这酒酿糕的味道也算是佳肴一道了。
萧如筝眸光似水地望着沈却,说:“阿却如今长大了,又嫁做人妇,也该学一手好的厨艺了。”
沈却就又咬了一口酒酿糕,像是十分喜欢它的味道。她仔细将口里酒酿糕嚼了,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厨子有一手好厨艺就够了,我呢,只管吃,只管品。”她顿了顿,又道:“要我说,表妹这酒酿糕做的就是极好,比起张厨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只不过好像和赵厨子比起来就差了点火候。”
萧如筝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沈却居然拿她跟厨子比较!她微微挺了挺腰,说:“厨子是厨子,可是哪里有为人妻亲自下厨做的东西意义深刻。”
沈却懒洋洋地喝了一口汤,说:“可我怎么觉得只有妾室才会用这些手段笼络男人。”
这下,萧如筝脸上的笑是真的绷不住了。
戚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终于开口道:“表妹,现在虽然雨停了,可路上还是泥泞,等下回去的时候定要车夫慢点赶车,别摔着了。”
从戚珏开口的时候,萧如筝的心里就隐隐升起一团火苗,然而这团火苗就这样在戚珏的话里慢慢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戚珏:我听说多揉一揉就会变大的。
阿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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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个藏字诗来玩,就是在给我投雷的小天使,经常留言的小可爱们的昵称里取一个字写进去。
写着玩的,平仄押韵含义什么的,就当不存在吧。
艾萱应遮愁鬟乱,庄周小蝶天云栩。
吾家离休榆别后,何遇君情与糖意。
静送忘言愁三叹,忆酿佛锦憔如斯。
草际蝉吟珠露凝,藕花未绽青蒲短。
江水流攸去欲尽,淼淼寒渟带缱绻。
☆、第53章 神祇
“多谢表哥关心了。”萧如筝温顺低下头,不再多言。瞧着柔弱惹人怜惜,又不失女子的温婉和端庄。
用过早膳,戚珏借口铺子有事并未亲自送萧如筝,倒是让沈却送她。
沈却将萧如筝送到院口,笑着道一声:“慢走。”
萧如筝就要上马车的脚步顿了顿,她施施然转过身,缓步走到沈却面前,在她耳边轻声说:“阿却,其实我很可怜你,更可怜表哥。”
还不等沈却回话,萧如筝继续说:“人总是应当知足的,你的命你的一切都是表哥给的,你又何必用亲情和责任苦苦逼他?成为他的束缚和累赘?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就像闹着不许父亲续弦的小孩。”
“而更可笑的是——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表哥一个人?在你心里他究竟是什么?你唯一的亲人?还是你救命的浮木,人生的神祇?”
萧如筝缓缓后退,提着裙摆动作优雅地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地走,她坐在马车里目光平静。萧如筝对自己今日做的事情并不后悔,她是商户女,浑身铜臭味的商户女,如今又是父母双亡,注定被人瞧不起。所以她更不能瞧不起自己,什么事儿都要试一试,争一争,万一成功了呢?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表小姐刚刚跟你说了什么?”绿蚁上前拉沈却,她觉得沈却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没事,你先回去忙吧,不要跟着我了。”沈却推开绿蚁的手,独自走回府里。
绿蚁看着萧如筝逐渐远去的马车,跺了跺脚,心里想这个来者不善的表小姐一定是跟沈却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沉萧府植被葱郁,似每一处都能瞧见绿色。大雨过后,整个院子飘着一股青草特有的香气。
沈却绕过鲤池,穿过梅花小门,走进“书阁”。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好像是另一个安静的天地。四个高大的檀木书架装着满满的书籍,占在屋子当中,书香味儿浸着整间屋子。
沈却穿进雕花的檀木书架,一直往里面走,最里面摆着一张纯白的长形玉案,桌上堆积着厚厚的书籍、信件。戚珏倚墙而坐,两条长腿一支一横,随意的摆着。他没有束发,如墨长发随意散在背上,又有一绺儿发随着他颔首垂目,而划过胸前绣着沉萧暗沉的锦袍前襟。
沈却就立在那儿静静望着戚珏,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翻开信纸,又见他眉心轻皱,向来无澜的双眸流过暗沉。
“在那里傻站着做什么。”戚珏温声开口,倒是没有抬头。
沈却就走过去,轻轻坐在了戚珏的身边。她侧首,望着戚珏专注的侧脸,自己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扬了个小小的弧度。
“怎么到这里来了?要找书?”戚珏终于从信中抬眼,侧眸望向沈却。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信件反扣在玉案上。
沈却眨了下眼,说:“先生,我不可以看吗?”
戚珏微微蹙眉,问:“什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