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马树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在想明天出院后要做的事。
黑暗中,尹娜的身影印在脑海挥之不去,他惦记着尹娜,自上次离开后她再没来医院,是病了还是太忙?他想出院后第一件事便要先回公司看尹娜,还有陆玲娣,要谢谢她的关心和照顾。
马树和头枕胳膊斜靠在床头,心一会东,一会西地在无数事情上跳跃,待一切都想清楚了,他又想到了尹娜的日记,几天没碰日记了,就因为受伤的眼发炎,贴上了纱布。他的脑子又回到尹娜的故事里,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他开亮床头的灯,撕下眼睛上的纱布扔进垃圾桶,从床头柜取出了日记。
1973年12月26日 星期三 晴
一个月的时间像十年一样漫长,每天背负着强大的精神压力,被严格的训练搞得筋疲力尽,体力透支到了极限。
这支部队嗜血成性,稍有违规,轻则鞭责,重则枪毙,长官要让每个人记住;违规意味着死亡。我和苏僮循规蹈矩,少与人接触,生怕稍有不慎引来杀身之祸。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在射击考核中我和苏僮都打出了意想不到的成绩,我十发弹中97环,苏僮中95环,这让连长非常高兴,一个劲地拍着我俩的肩膀说:
“好样的,看不出书生样的娃儿枪打得这么好。”
傍晚,部队集合例行训话,团长的传令兵突然跑向队列,他对连长耳语了几句,连长让我和苏僮出列,让我俩跟传令兵走,我们跟着传令兵向这儿的唯一一条小街走去。
这里因有部队的驻扎,当地山民在营区四周搭建了房子,用自家养的猪和鸡鸭,种的菜和粮食与部队换些枪支弹药,布匹和盐巴、日久天长便形成了一条街市。
小街深处,一座守卫森严的高宅大院是团长的家,团长叫文家声16岁从军,戎马一生。他的部队流落到缅甸后在金三角拼杀二十多年,凭借这千余人的队伍和手中的双枪赢得了一片领地。
走进大院,看见院子里种着各种花草,香气袭人,团长正蹲在花圃里摆弄,见我们进来,他拍了拍手上的土说:
“来来来,里面坐。”他腰板挺直、精神矍铄,丝毫看不出是一位63岁的老人。
这是一座典型的中国北方四合院形式的建筑,只在风格和功能上有些南方的特征,建筑材料以当地产的名贵楠木为主,配以少量的砖和水泥。
在客厅坐定后,团长吩咐勤务兵去请夫人,他悄悄对我们说:“一会夫人来了问你们内地的事情,一切都说好,记住了,不谈文化革命,不谈阶级斗争,懂吗?”我们点点头。
不一会,一位面容姣好,身材窈窕,和颜悦色,看上去四十一二岁的女人来到客厅。她一身民族打扮,傣家漂亮的筒裙,色彩艳丽的短衫,胸前戴着玛瑙和珍珠镶嵌的首饰,手腕上的金镯子闪闪发亮。这样的服饰在云南时随处可见,我暗自猜想,夫人的家一定在云南。
“夫人,这是从你家乡投奔过来的,特意请他们来和你聊聊,好解你的思乡之情呀。”团长冲夫人笑。
而后他转过身向我们介绍:“我太太是云南畹町人,民国38年随我来缅甸至今没回去过,做梦都想回去看看,你们快给她说说家乡的事。”
谈话中得知夫人是傣家土司的女儿,嫁给团长后随团长来到缅甸,她最关心的就是父母是否健在?家乡现在的情况。我们按照团长的吩咐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告诉她大陆老百姓的日子很安定,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地种,没有劳动能力的政府会养起来。还告诉她,在我们插队的寨子里,老人活到百岁的有好几位。看得出我们的话她听着很高兴,不时点着头,眼里闪着欣慰的泪花。
团长吩咐开饭,满桌子的菜让我和苏僮馋延欲滴,夫人一个劲地为我们夹菜,像见到亲人一般的热情。
团长打开一瓶酒说:“这茅台留了好多年了,来,今天高兴,咱们开怀畅饮,到了我的部队就是自家人了,你们给我好好干,我这儿差的就是有文化有志气的好后生,你们会有出息的。”
夫人这时若有所思,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转脸望着我们,半晌疑惑地问:
“你们怎么要离开家乡跑到这地方来呀?你们的父母同意吗?”
夫人的问话让我一时语塞,还是苏僮灵活,他轻松地笑着说:
“**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青年人就是要经风雨见世面才能有出息,我们要闯出一条自己的路,等有了出息再回去报效国家、报效父母。”
夫人微微点头,她一面替团长的杯子续满酒一面说:“家声啊,这样好的小伙你可要善待人家哦,人家大老远的来投奔你,还不是为了有个好前程。”
团长举起杯,一口喝干了夫人斟的酒,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直逼我和苏僮。良久,他指着客厅里一个硕大的水族葙说:
“看见鱼缸里的鱼吗?那里面有两种鱼,地图和短嘴鳄,两种鱼的共同点是以小鱼为食,弱肉强食哦。夫人让我好好照顾你们,可我要说你们和这鱼缸里的鱼一样,想不被吃掉就只能努力靠自己的力量,做一条吃鱼的鱼,我能帮你们一时却帮不了你们一世啊。”
沉吟片刻他接着说:“你们是文化人,应该知道鸦片的历史,19世纪,英国人为了发展远东鸦片贸易,在金三角埋下了罂粟种子,也为世界埋下了贻害无穷的祸根。70多年来金三角的罂粟花开花谢,枪声此起彼伏,占世界70%以上的鸦片产量搅得周天寒彻,金三角成了罪恶昭彰的毒源地。可鸦片在给世界带来灾难的同时,也为我们带来财富,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生存法则。但今天我要给你们打个招呼,我的军队里是不许吸食鸦片的,你们要牢牢记住,千万别沾这东西,谁沾他就得死,这是军规。”
我和苏僮一个劲地点头,我们不敢问什么,默默听团长的训导。一餐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临了团长说:
“你们俩谁愿意跟着我啊?我这差个文书,你们自己说说。”
我和苏僮相互望着,说心里话我们不愿分开,想留在一起。
团长见我们没有回答便说:“这样吧,你们谁的年龄小就留在这,当弟弟的要照顾啊。”
我和苏僮一齐站了起来:“报告团长,我们希望两人留在一起。”我大胆地说。
团长思索了一下爽快地答:“好吧,一个在我这当文书,一个在我的警卫连里先干个排长,这样就在一起了。”
“勤务兵!”
“到”勤务兵应声来到房里。
“去,通知庶务长马上到我这来一下。”团长命令道。
一切都出乎意料,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兵营的大房间了,在警卫连的排长单间里,一间不错的大屋子,我当官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