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真标确实没疯！
    这是我从那个空旷的半拉子工地旁经过，突然看到他时，给我的第一感觉。
    初冬了，风吹起落叶在空中翻飞，时而高时而低，像蝴蝶在起舞，只是少了蝴蝶的灵动。风力一弱，树叶就往地上落。快要落到地面时，一辆飞速行驶的汽车开过，掀起的风又将树叶重新扬起，树叶就像跟随情人逃跑的二奶一样，兴奋一阵子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它们只好再次向地面落去。运气好的，会被再一次驶过的汽车卷起，一次又一次的好运袭来，那树叶也就奔向了远方。不过大多数运气不好的树叶，其最终的结果不是落入草丛中灌木下，就是落入路边的臭水沟，再也没有机会重新随风起舞了。他们实现了他们的理想——落叶归根。
    臭水沟已经断流，一处一处的积水都不知道是从哪个污水排放不达标的工厂里排出来的。风从水面吹过，随即扬起阵阵浊臭，使路人掩鼻。
    倒是那些飘落的黄叶，它们没得选择：昔日它们献身于世间最阳光的事业，现在它们一言不发地舍身于污潭，化身腐朽，以求来年滋养更多的绿色。
    透过污水中落叶间的空隙，你能看到水中倒影的灰蒙蒙的天空，偶尔有一两只寻朋觅友的小鸟飞过，其叫声或孤单柔弱或喜悦清脆，在风中传得很远。不远处是一幢外架已经拆除，但主体工程并未完工的半拉子工地。
    听人说，这处工地让一些人笑过，也让一些人正在痛哭。吕真标就是正在痛哭的人之一。
    我是骑自行车到城里去办事，回来时，准备绕道去看望老同学才路过这个工地的。
    老远我就看到一个人影在空旷的长满野草的场地上蹒跚。野草多数已经结籽枯萎，也有一部份还在顽强地维持着绿色。
    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能清楚地看到他穿着整洁，不像是流浪汉或者拾废品一类的人。只是他的头发凌乱，步伐稀松，就好像一个生了重病后刚从床上起来，虚弱得刚刚丢掉拐杖的人。
    吕真标曾经在这处工地干过，他所有的身家是因为这次项目失去的，就连老婆也是因为这次失败的包工才跟人跑的。忽然想起别人这样对我说过，就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半拉子工程一眼，眼前忽然浮现出十多年前，吕真标在帮我家修房时，我记取的他那英俊的脸庞上迷人的微笑。
    我能记得吕真标这个名字，除了曾经有过的交集外，更多的是因为他的能干在十里八乡的名气。前面说过吕真标可能早已经不认识我了，要不然我可能会从他的口中得到第一手的资料。
    就在我努力想象现在的吕真标究竟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时候，在野草中蹒跚的人突然没了踪影，我心一凛，那人不会掉进什么坑洞里吧，要是有什么危险，我也应该助人一臂之力呢！想到这儿，我车龙头一拐，驶离大道，迅速地往空旷的工地而去。
    刚到残破的围墙边，正准备丢下车子往里边翻越时，一阵冷风吹来，荒草低头，我突然看到了坐在杂草丛中的人影，他直直地背对着我坐着，看样子并没有什么危险。我松了一口气，正在我思索要不要进去确认一下他究竟需不需要帮助时，我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向工地而来。
    杂草丛中坐着的人是谁？骑着摩托车突然到来的人又是谁？
    四个月前，正值盛夏，就在这个地方，就在这处工地上，干劲十足的工人们顶着烈日热火朝天地干着，他们都希望干好这处工程，能拿到自己应得的那部份工钱。
    有些私人老板，接到工程招工人时，话说得天花乱坠，有奖励制度，有福利制度等等，可真正干起来的时候，罚得的是老实偶尔犯错的人，奖的是他的舅子老表，其他人等你把工程做完了，你能把你全部应得的工资拿到手就算不错了。不过最近这些年，拖欠工资的私人老板已经少多了，除非你接了一个工程以后再也不接了，不然你哪儿去找干活的人。人都是现实的，上过一回当，干嘛还要上第二回呢？
    这处工程是两个老板合伙从开发商那儿包下来的，吕真标是从一个叫王和的老板手里接的活。
    王和，三十五岁左右，中等身材，语速急促，听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但少有人知道他老家的具体地址。他操一口椒盐普通话，发音不标准不说，在教训别人时，会突然用正宗的四川方言骂一句：日你龟儿子的仙人板板！
    当然，人家是老板，手下人也明白这是一句常听的口语，也少有人去在意，去和他计较什么。
    吕真标和王和开始接触时，赵三中随时都跟在吕真标的身后，王和见二人形影不离，曾经开玩笑说：你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比人家两口子还跟得紧。王和看到赵三中不自在的神色，又听吕真标说两人是师兄弟关系时，王和笑道：日你龟儿子的仙人板板，你们两个给人的错觉就好像随时准备抢人一样。
    王和说这话也许真的是在开玩笑，可赵三中却敏感地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种近似于猥琐又逼近于不屑的成份。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吕师兄的关系是否在外人看来，太过于亲密一点了？有时候，赵三中还真的有点暗恨父母当初为什么不把自己生成女儿身。
    按合同王和是需要按工程进度付款的，可是，吕真标和赵三中不下三次去找王和时，他都没能按合同办事，气得赵三中私下对吕真标恨恨地说：要按老子的脾气，真想给他一砖刀！
    吕真标此时只能微笑着安慰赵三中：兄弟你先别急，人家又没说不付给咱，只是资金有些紧，等一天吧。
    赵三中望着临时办公室的方向：明天要再不给钱，我就叫兄弟们全部停下来。
    两人正一肚子的气没处撒时，恰好申燕要去城里买东西来找吕真标拿钱。
    吕真标把不好向赵三中发的气一下子就发到申燕身上了：钱钱钱，老子又不是银行，这边工程进度款拿不到，我咋个向兄弟们交待，你还来凑啥子热闹嘛！
    申燕没料到丈夫会这么大的火气：你早上走的时候给我说的让我到工地来找你拿的嘛，干嘛对我发气。
    吕真标：老子不对你发气，对哪个发气？你要有本事，你去找王和，帮我把钱拿到手，你想啥就买啥。
    申燕看了两个男人一眼，头也不回地向办公室走去。
    赵三中拉了拉吕真标：吕哥，你真的让她去找王和？
    吕真标盯着妻子的背影，看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然后迈步进了办公室。
    吕真标那一刻的心里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