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吉的头发,一直是妈妈剪。 妈妈定期会给英子和吉吉剪头发,那是英子和吉吉最难过的日子。虽不知道头发为何而长,却对剪掉的头发无比痛惜。妈妈总是连哄带吓地铰掉姐妹俩的多余的头发。妈妈看吉吉丝毫没有审美的意识,只看到翘起打结的头发然后剪掉它。
俏俏是个和吉吉一样高的小姑娘,小脸,尖尖的鼻子,俏俏热情外向,老是不停地说话。俏俏成绩和吉吉差不多,每次考完,都是俏俏分析研究探讨题目的N种可解方法,吉吉只管报对错。俏俏也是短发,不过她总是在理发店里剪,是她妈妈带她去的。
有一回,俏俏要理发了,预先通知吉吉现场观摩。俏俏妈在校门口接了俏俏就往书院路沙河街交汇处西北角的南京理发店,吉吉也跟去了。南京理发店是个资深理发店,里面的理发的叔叔阿姨都是吃国家饭的,洗剪吹染烫样样里手。南京理发店红字招牌可打眼了,到晚上更开个大瓦数的灯泡照着,几里外都能见着。人们进店去,一般会找面相老成一些的,所谓“挑老师傅剃头”。越靠里坐的越是老师傅,老熟客也多。理发店里总是人满为患,一般要预定,可还是有很多坐在店外等待的客人。总不见少。
南京理发店门脸不大,朝东外开的玻璃门,一眼就能瞧见里面。总共有8张理发专用座,是欧式的宽底高背式样,黑色皮沙发椅面和靠背,铁艺镶边,相当“贵”重。右侧边有个圆形的用来定椅面高低和仰角的装置,吉吉看着象轮船上的舵。理发师可以把沉重的座椅弄得心应手:如果过道正好有客人通过,理发师就把座椅水平地摆个角度,让人正好通过又不影响刮胡子。来理发的人们,被招呼的舒坦惬意,昏昏然地快要睡过去,理发师就拍拍他们的脸,叫他们起来看镜子,客人都能在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忙不迭地付钱,一般是三毛,女士的五毛或更多。
俏俏坐上去以后,一大块白布围住了她,剩个脑袋瓜露在外面;俏俏个子不大,被高背的椅子围住都快看不着了,叔叔让个俏俏挺直腰坐好,三下五除二地把俏俏头发弄利索了,叫“女式男发”,发型的特点就是:三七分路,前到眉毛,侧面盖住耳朵一半,后面是男发,推发脚。俏俏总是梳着三七分的头发,以至于,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叫她,她都会固定从左边转过脸来,然后才正脸对人,笑容可掬。
俏俏谈不上美丽,但惹人喜欢。俏俏永远是个小妹妹样,她的确是有哥哥的,哥哥已经上高中了。在那时候吉吉对高中完全没有概念,直到有一次在俏俏家玩,她哥哥正好回来,吉吉在楼道上看到有个很高很黑的少年骑着二八单车到楼下,扬头看见了我们,几步就上楼了,俏俏娇滴滴地叫了“哥哥!”她哥哥友好地对吉吉笑笑,拉着妹妹的手一起进了屋。吉吉也有哥哥,但哥哥不肯长啊,小学段后期,三姊妹身高都相差无几呢。俏俏哥哥一进屋就找他爸聊天,还是纯粹少年的脸,黑得跟煤炭一样,头发又浓又密还打着结,白白的牙齿,一起一伏的胸膛。俏俏爸更高一些,两父子热烈的讨论着什么,俏俏和吉吉认真地听了一会,又看了一会,没俏俏和吉吉什么事,就忙小女孩们的事去了。
吉吉后来终于决定要到南京理发店里去剪发,妈妈拗不过,就给了三毛钱理发费。放学后吉吉有点忐忑地走进了理发店,正好人不太多,吉吉和门口的穿白大褂的叔叔说:“我要剪头发”。叔叔笑笑拍了拍座椅示意让吉吉坐上去。理发叔叔轻轻地问:“要剪什么样的啊?”吉吉告诉他:“要齐刘海的,要到眉毛下面的样子。”再问,吉吉就不会说了。因为之前剪的刘海真短,就象年画里小丫头的一样短,风一吹就会立在那里,妈妈就图个省事。
叔叔看了看镜子里的吉吉,带吉吉去洗头,白白的瓷盆有冷热水,温度刚合适,往湿头发上抹一点点“蜂花洗发精”,泡泡发起来,要命的香味儿。坐进理发座椅里的、围着白布的、镜子里头发湿嗒嗒的吉吉看起来有点滑稽。叔叔为吉吉打理着,先剪脑袋后面,修自然的发脚,因为吉吉的头发又细又软;然后修左右两边的鬓角,短得象刚长出来的样子;最后修刘海,定了吉吉讲的长度,略微地修了一下层次,就像风吹过来的样子。吉吉看着叔叔的剪刀翻飞,碎发纷纷下落;叔叔利索地吹掉发渣,用海绵蘸了些爽身粉,清理了吉吉的后颈;用强力吹风给头发造了型,最后抹了一下香发油。拍拍吉吉肩膀,说了声:“好了。”吉吉看到镜子里完全不一样的自己,赶忙付钱出来。
在往家走的不到四百米的距离,吉吉感觉头顶好像有什么光照着一样发亮的感觉。到了家门口,迎面碰见哥哥出来,哥哥一眼就发现了,说了句:“吉吉今天很时髦啊!”吉吉讪讪地笑着,穿过堂屋,到大衣镜前去照:盖过眉毛的刘海遮住了吉吉的大奔头,侧过脸来,蓬起的发顶和两侧连起下颌线,显得流畅秀美;吉吉对着镜子做了几个鬼脸,才坦然地去找英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