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一百零八节 乞讨不成
    浍西城自古以来就是水旱码头,早先水大土厚,汾、浍、涝、洰、澄五河汇聚,楼船可通达四方。 后来水小漂不住船,水码头不行了。通达南北的铁路又修好了。周围十几个县的旅客都要在此中转,旱码头又热闹了。城中十字街上骑街一座钟鼓楼,东匾“东望齐鲁”,西额“西眺青陇”,南题“南通楚湘”,北刻“北达幽并”。近年三线建设蓬勃开展,又迁来几家工厂,红男绿女,南腔北调,游客如织,人烟辏集。
    王假妮和高桂花一路奔逃,生怕后面有人追来,也顾不上饥渴,晌午时分,进了城,穿过钟鼓楼,赶到了火车站。
    穿插进熙熙嚷嚷的人群,俩人心里确定不会有人来追了,才松了一口气。
    高桂花一屁股墩坐到肮脏不堪的路沿石上,喘着粗气说:“俺是乏得跑不动了,脚也疼得厉害,他就是有人来撵,俺泼上叫他逮住,反正俺是不跑了。”
    王假妮也累成了一滩泥,他佝偻着腰挨着高桂花坐下,艰难地开合着起皮的嘴唇:“这进了城了,谁还能来追?嘁!娘那个脚的。”
    歇了半天,高桂花觉得饥渴难耐,她目光无神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说:“假妮哥,咱底下弄啥?”
    王假妮收回发呆的目光说:“喔,咱先买两碗汤面喝,肚子实在是饥了。”
    王假妮说着伸手进口袋摸钱,心里一惊,脸色都变了,嘴里直叫:“坏了,坏了,钱跑丢了!俺那娘哎,这不是要俺那命么!”赶紧把行李翻了个遍,还是没有,他一屁股墩到地下,带着哭腔:“天老爷哎,你是要灭俺谩!”
    髙桂花也惊呆了,愣怔着半晌啃不了声。
    一位从大腿根部截肢,只有半截身子的汉子,坐在一尺见方的木板上,木板下装了小滑轮,两手各抓一方小板凳,滑行在人丛里。见有人注视,他疲惫的脸上绽开僵硬的笑容,仰脸搭讪:“旅客您好,一路顺风。”
    说着顺手就把乞讨的搪瓷缸子递到那人跟前,缸里有硬币,有毛票。那人见周围人们都在注视,掏出钱包寻出一张毛票放进缸子里,半截汉子躬身致谢。
    那人蹲下身子跟半截汉子聊天:“一般一天能要多少?”
    “咱不多要,凑合够吃就行。这火车站南来的、北往的,客流量大,好心人也多,能养住人……。”
    过来个白围裙、白帽子的胖厨师,拿着十块钱跟半截汉子换零钱,汉子递过缸子说,自己数,厨师数出十块零钱,拍拍汉子肩膀走了。
    王假妮嘀咕:“操他先人的,咱活个人,真不如人家个残废。”
    半截汉子刚滑进人群中,又出现一个抖抖索索的佝偻老者,一手拄着一根细竹竿,一手端着跟半截汉子一样的搪瓷缸子,走到人前,直撅撅伸手说:给钱。人们纷纷躲避……。
    王假妮拉着髙桂花就走,髙桂花以为王假妮是躲避老者讨钱,顺从地跟着离开了。
    到僻静处,王假妮说:“咱也讨钱吧,活人不能拿尿憋死,咱不能眼睁睁挨饿。”
    “俺张不开嘴,怪羞臊人的。”
    “恁在这里看着东西,俺去,恁跟俺出来,吃不上一碗汤面,俺心里怪过意不去。”
    王假妮走到垃圾池边,拾了根破草绳捆在腰里,把本来就已经脏乱的衣裳又弄脏了一些,捡了顶脏污污的帽子戴上,顺手捡了一只破纸盒,鼓起勇气往买票的人流走去。
    看准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王假妮上前搭讪:“同志您好,一路顺风,俺遇到难处了,您帮帮俺吧!俺一看您气度不凡,您肯定是干部,祝您步步高升。”说着就把纸盒递到干部面前。
    干部狐疑地打量着王假妮,揶揄说:“你四肢健全,干点啥不好呢,老想不劳而获,大家不能助长他这种资产阶级剥削思想。”
    王假妮犹如当头挨了一棒,脸一下红到了脚底板,像霜打了的茄子,佝偻着赶紧躲开了。
    不知不觉,身边围了几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肮脏的脸上透着凶狠的人,王假妮刚想躲开,胳膊就被架住了,无奈,只好跟着走,拐弯抹角,走到一处破旧的空房子里,有人从背后朝他腿弯踢了两脚,他不由自主就跪下了,几个人把他放开。王假妮揉揉眼,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去,一个同样肮脏、满脸横肉的蛮汉坐在一只木箱上,正用右手食指挖鼻屎,王假妮不寒而栗。
    蛮汉把鼻屎碾成一个蛋,把玩着问王假妮:“从哪里来?”
    “俺是浍水县河西公社张庄大队人,出来走亲戚,路过这里。”
    “为啥跟人要钱,不知道爷们这行当是有规矩的么?”
    “俺丢了钱,肚子饿,想讨点钱买碗汤面喝。”
    “爷们这地盘有规矩,想入伙混场面,就把这混沌丸吃下去,拜爷们为师,往后要下钱三七开,七成孝敬爷们,三成自己吃喝。不入伙,就吃块饼子,赶紧离开,不要在爷们地盘上碍事。”一个小喽罗从衣衫里摸出一个油污污的饼子递给蛮汉,蛮汉一手拿饼子,一手捻弄着那粒鼻屎在王假妮眼前晃。
    王假妮胃里翻江倒海,想呕吐,又吐不出来。他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看这架势,要是两者都拒绝,这顿打是少不了,还不定被打成啥样呢?万万不行。入伙吧,这鼻屎丸实在太恶心了,往后自家就成了乞丐,七成给了人家,自家留三成,吃不饱,也饿不死,像狗一样活着,不定啥时候有认识的人从这里搭火车碰见咱,回去扬排一声,咱八辈子先人的脸都丢净了,不行不行。那就只有接了那块饼子,垫补垫补赶紧走。可是往哪里走呢?当时从家里离开,光想着天下之大,咋着也有俺王假妮的立锥之地,俺祖上从山东逃难过来,也是两眼一抹黑,这不也落脚到张庄了么?俺王假妮长点志气,离开他赵长山、朱全义的地盘,说不定混好了还荣归故里呢。可真出来了,才知道活人艰难。回山东老家吧,光听爹说过是山东莱芜莲花山,可莲花山是个公社,还是个大队呢,就不知道了,这要回去,还不是瞎撞谩?况且回去投靠谁呢,又没个亲友人名,咱手里又没有大队证明,人家把咱当流窜抓起来,咱有啥办法?回高桂花娘家去?邻坊村子,离张庄太近,人家啥都切底,不能去。哪上哪里去呢?老天爷哎,恁还真把俺王假妮往死里逼谩?罢罢罢,先离开这伙邋遢鬼再说。想到此,王假妮擦干眼泪,从蛮汉手里接过饼子,点头说了一声谢谢,站起来就走出了黑房子。
    身后传来蛮汉粗野的声音:“今儿个黑价还不走,要你好看!”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