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时候就出来了?”
“减刑了。”
“这才几年!怎么减了这么多?!”
高见鸿看着他,缓缓道:“六年了。”
“那——”
“方志靖,”高见鸿嗤笑道,“你至于怕成这样么?”
方志靖左眼装着义眼,平日看不出来什么,只有像现在这样狠狠瞪人的时候,才能感觉出两只眼睛有所不同。
“你就一点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
方志靖咬牙切齿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了!”
不管方志靖多跳脚,高见鸿还是一副悠闲的样子,他一边玩着茶杯一边说:“我知道你怕什么。不过这个行业更新换代有多快你也应该清楚,他在里面关了那么久,足够把所有东西都洗没了。”
方志靖说:“没了还能再学。”
“呦,看不出来啊。”高见鸿惊讶道,“你对老仇人这么有信心。”
“我没跟你开玩笑!”方志靖大声说,“公司现在处在最关键的时候,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李峋这人睚眦必报,他——”
“那就让他来啊!”高见鸿忽然拔高声音,他将茶盏往桌上狠狠一扣,水洒了一桌。
他豁然起身,指着周围。
“方志靖,你看看这里。你看看这栋楼,看看你手下这些人,看看自己掌握着多少资源!你再看他,他现在还有什么,你别告诉我就算这样你还是不敢跟他决胜负!”
外面来了个员工,看着两个老板这样吵,战战兢兢不敢上前。方志靖注意到,不耐烦地吼着:“什么事!”
员工弯着腰,小心翼翼说:“高总,方总,车已经到了,再不走要晚了……”
方志靖这才想起等会还有聚会,他对员工说:“我们马上到。”
高见鸿站在窗边低声说:“我头疼,不去了。”
方志靖沉气,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头。
“高见鸿,你不用对我冷嘲热讽,你要真像自己想的那么光明正大,现在也不会跟我一起共事。咱们现在在一条船上,现在公司里多少人虎视眈眈,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再节外生枝,你有功夫怀念过去还不如想想怎么处理事情。”
他说完扬长而去,剩下高见鸿一人,站在玻璃窗前凝望夜色。
比起没有星光的天上,世间华灯溢彩,一片繁华。可或许是因为有层厚厚的玻璃挡住,高见鸿总觉得这繁华有些虚幻,像罩着一层迷雾般,远不如李峋刚刚的神色清晰。
想起李峋最后回头时的眼神,高见鸿的头顿时疼起来。他闭上眼,紧紧压着太阳穴,许久许久,也没有松手。
☆、第五章
李峋站在繁华的街口。
车流像条金色巨龙,盘踞在夜色中,一眼望不到头。
“怎么样?”角落里走来一个男人,看着年纪不大,身材干瘦矮小,眼睛有点鼓,稍稍转动便透出一股贼气。
李峋没有回话,侯宁又说:“看你这表情也知道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还不信。走吧,先去吃饭,我要饿死了。”
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家小面馆,此时生意兴隆,店内爆满,桌子摆到了人行道上。
面馆是夫妻档,经营多年,老板脖子上挎着手巾,在店门口的大铁锅里煮面,老板娘则忙着上菜收钱,不亦乐乎。
现在刚好晚八点半,附近的上班族加完班到这吃饭,桌桌的主题都是对工作和老板的抱怨。
相较起来,李峋这桌格外的安静。
桌上两碗牛肉面已经上齐,可李峋并没有动筷子,他抽着一支烟,看着路上的行人和车流。
侯宁吃了半碗,开始摆弄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他飞快敲击键盘。
“这就是你之前要做的那家公司?刚刚我已经查过了,现在规模很大嘛。”他没抬头,对李峋说,“不过名声太臭了,网上全是骂声。”
李峋没吭声,还是看着远处。
侯宁从电脑里抬起头,盯了他几秒,扣上笔记本说:“李峋,你跟我走吧。”
李峋缓缓转头,侯宁看着他说:“你刚见过你的老同学了吧,看你这样也知道他们什么态度了。你不能怪人家,全世界都是这样,当年我第一次进去,出来时我爸妈都不认我了,就因为我欠了那么点债。”
侯宁冷笑一声,他长得格外瘦弱,一笑脸上扯出不少褶皱,配着那双鼓眼睛,活像只猴子。
侯宁敲敲怀里的电脑,“可他们不知道,那么点钱我随便动动手指就赚到了。”
李峋目光冰冷。
侯宁向前探身,“李峋,钱怎样都是赚的,你以为你那老同学的钱就赚得干净了?他要真那么干净怎么会被这么多人骂。所谓朋友都是放屁的,叫得越欢出卖起来就越狠。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人得向前看,我们离开这里,去国外,以后谁也别想抓住我们,我们会有花不完的钱。”
李峋一直没有回答他,他远远望着一个方向。侯宁回头,看到影影绰绰的夜街尽头,吉力公司的大楼还亮着。因为是新建不久的大楼,所以它看起来比周围的楼更气派。
李峋的神情更加阴郁了,他把烟狠狠掐灭在桌上,起身往外走,侯宁哎了一声收起电脑追他。
侯宁肢体不太协调,走路的时候还好,跑起来就突显出怪异来。他还不到李峋胸口,体型也像营养不良一样,瘦小枯干毫不起眼,连初中生看起来都比他强壮。
“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李峋个子高,步伐大,很快侯宁跟着就费劲了,他追了几步没追上,气喘吁吁地冲着那道黑色的背影大吼。
“李峋!”
李峋脚步不停,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
一辆跑车停在别墅区门口。
夜色已深,小区内的路灯统一调暗,不过依旧映出火焰般的通红车身。
这是金城今年买的第二辆跑车,如果算上之前的,他现在一共有七辆跑车,其中五辆都是红的。
其实金城并不喜欢红色,但他买第一辆跑车的时候,正赶上《轻红》单曲刷爆各类榜单,他在经纪人的要求下挑了红车应景。粉丝将红色当成他的本命色,将他形容成火焰一般的男人,这么多年下来,他竟然也顺理成章地觉得红色才是自己的最爱。
“我走了。”任迪从副驾驶位醒来,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金城揽过她的肩膀,深深吻下去。
嘴唇分开,任迪皱眉。
“喝这么多?”
“你喝得比我多。”
“但我没开车。”
金城无所谓道:“都这个点了还有谁查,就算查出来又怎么样,让公关去做嘛。”
任迪懒得理他,金城抱住她耍赖,在她耳边厮磨,“……哪有摇滚乐队不酗酒的?”
任迪又累又烦,推开金城。
“我回去了。”
金城接下来还有聚会,开车离开。
任迪没有马上回家,她在门口点了一支烟。
刚刚入秋,天气还很闷,任迪想解开领口透气,可喝得太多手总抖,几次都失败了,她烦躁得直接将扣子扯断。
烟灰在撕扯中落下,烫了手,任迪低声骂了一句。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前方树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任迪看见那抹影子,缓缓放下烟。她用十秒钟的时间判断了这是现实还是酒后的幻觉,最后慢慢睁大眼睛。
李峋来到路灯下,任迪看得更真切了,她烟扔到地上,揉了揉干涩的头发,发泄一般跺了下脚,又狠狠骂了句——
“操!”
夜风吹来,她心口似乎舒坦了一点。她回身开门,冲李峋招手。
“进来说。”
她踹开门口挡路的障碍物,走到冰箱门口翻酒。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她问。
“不久前。”
任迪做音乐,对声音格外敏感,她听出李峋的嗓音比起从前阴沉了很多。任迪心绪复杂,仰头灌了几口酒,重新打量他。
“你没怎么变。”她说。
李峋笑了,对这句话不作任何评价。
任迪问:“你见过朱韵了么?”
李峋正点烟,火苗一燃一灭,抬起头,淡淡道:“没,不想见。”
任迪皱眉。
李峋吐出烟雾。
“找你是为别的事。”
任迪默然。
其实刚刚她说谎了,李峋不是没怎么变,他变太多了,整个人像夜一样冷,连嘴边那点淡淡的笑都透着森森寒意。
她垂头,看到酒瓶上映出自己变形的脸庞。可能她在李峋眼里也变了很多,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相似的人,肆意张扬,自私又混账。
所以他们之间也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你知道高见鸿的事了。”任迪平静地说。
李峋耸耸肩,默认。
果然是这样,她一猜便准。任迪将酒放到一边,觉得有点好笑。“你出来后,先去找的高见鸿?”
李峋嗯了一声,直接将烟灰弹到地板上。
任迪沉默了一会,眼神瞥开,冷漠道:“我跟他没什么联系,他的事都是我听说的。刚毕业的时候他和方志靖的游戏项目撞上,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拉到一起做了。他们公司早年被人告过,后来不了了之。”她顿了顿,补充道,“朱韵试过一些方法,但她那时在国外,离得太远了。”
李峋靠在墙壁上,半低着头抽烟。
任迪说:“我给朱韵打个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