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满载的货车停靠在路边。
    车厢覆有一层帆布，掀起的一处露出一袋袋码放整齐的化肥，站在车顶的卸货人负责往下溜包，三三两两披着围裙的人聚在车下，扛起包袋在农用品出售的店铺里出出进进。
    临近饭店篷子下，李建国坐在圆桌前的竹椅上喝茶。
    桐林公社，青砖院大院门的外形轮廓犹如一座城门，翠绿的杨树枝叶在飞檐斗拱的一角展露，大门口两侧各挂了一张招牌。一座方方正正的大院。一条笔直的道路穿门而过，大院后方一座附带迎门墙的花坛将路分开两边，一排排整齐的房屋划分成的**小院坐落在道路的两侧。
    公社大礼堂是一座巍峨耸立的青砖蓝瓦大厅阁房，精雕细琢的镂花封檐板，清水墙腰线上方的粉白墙面之中镶嵌着两个红丹玻璃大窗，带有上亮的大门布满铜扣，走廊外边四根等距砖柱，长廊尽头各留有一个弧碹出口，石砌台阶三面围绕。
    礼堂中正在召开村级干部干会议，透过后窗是一片高大的树林。
    夕阳渐渐下沉，会议结束。去往镇政府大院路口涌出来一大群人，各自分头离去。李建国一眼看到了骑着车往家赶的王金山，急忙起身迎上前去交谈了几句。杨庆明、张文昌随后而至。
    李建国特意为他们摆下一场酒宴，驴肉、炖鸡、杂碎、糟鱼，两个水果罐头，他满脸笑意，说：“顺便请。他们各自心里明白李建国摆下的这场酒正是冲着大片荒来的，彼此心照不宣，脸上带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装作只顾喝酒的样子，三人的言行举止都被李建国看在眼里。虽然李建国多多少少试探了他们口话，但是自始至终没有得到正面回应，他此刻感觉到机会不合适，条件还不成熟，事情要缓下来不能操之过急，想打通关系还要花费一番力气，需要改变策略，一对一的做通他们的工作，然后再提条件或许更为妥当。李建国只好与他们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天色还没有亮，李建国就早早爬了起来。黎明过后一轮红日在东方冉冉升起，照亮了大地的一草一木。他登上的河堤，前方上千亩盐碱的荒地一览无余，眼神充满了思索和憧憬，心中热血沸腾。
    早饭过后，李建国坐在大队部的会议桌前。
    办公室西间里屋，杨庆明背对着李建国站在桌子的一角，手里提着开水瓶正往一个搪瓷茶缸里冲水。
    “叔，大队对外承包荒地，您是怎么看的？”
    杨庆明愣了一下眼神，封上开水瓶的木塞，慢慢放在地上。
    “你还在打大片荒的注意？”杨庆明轻轻合上茶缸顶盖，端着茶走了过来，之后坐在会议桌最北边的正中位置，放下手中的茶缸。
    李建国淡然一笑，没有作答。
    “你不在县五十六队干得好好的嘛，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我想另外再置一分产业。”
    “你要明白，农业投资大收益慢。”
    “我有我的经营计划和管理方法，只要你支持我。”
    杨庆明押下一口茶，微微点了点头，说：“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杨庆明接过李建国递上来的一支烟，接着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驾驶员干的是技术活，多少人羡慕的差事，你不一心一意干工作，却在土地上费起心思来，真让人难以理解。”
    “俗话说得好：为人莫当差，当差不自在。你们是局外人，体会不到这份差事的辛苦，货物运输都有时间限制，可以说是长途跋涉、千里奔袭，司机没有充分的休息时间，常常是疲惫不堪。”
    “多加人手啊。”
    “这个咱说了不算，每辆车上都有配备的固定人员。”
    “你自己找一个帮手，这样不就轻松多了？”
    “人到哪儿找去？”
    “人有的是，我们家小伟呀。让他跟你学开汽车，现在什么都不要谈，重要的是能把技术学到手，你看如何？”
    李建国想了一下，马上明白了杨庆明的意图，说：“好啊，正愁找不到合适人选呐，你家小伟再合适不过了。”
    “哟，说着说着就扯远了。正题谈到哪里了，这这这？”
    “正在考虑荒地外包的事。”
    “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好多人都不看好你这么干，承包荒地确实有难度更有风险，你可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我心中有数。”
    “有关这件事，我和你爹也私下交流过，他虽然没提反对意见，但是不同意… ”两人把头凑在一起谈话，杨庆明向外看了一眼，推了推手掌，“你把大田地给退出去。”
    李建国问：“大片荒在耕地的统计范围之内吗？”
    杨庆明摇了摇头。
    “我下一步怎么办才好？”
    … …
    杨庆明坐直了身子，说：“大雨一冲，盐碱会慢慢的自动退化，倒是用不着大动干戈的改良，当然了通过改良祛除盐碱成效会更快更好。大片荒不再是不毛之地，闲置了好多年渐渐开始有了好转，如今地皮开始长出一小片一小片的草地，杂草随着地块盐碱度降低会逐步向外扩展，这情况谁都能看得出来。”
    李建国听完杨庆明的话后，更加奠定了自己的信心。
    杨庆明最后问：“你现在应该知道从哪儿下手了吧，啊？”
    院子中有一颗萌芽绽放的黑槐树，树下放着一张皮条穿起竹子的躺椅，王金山悠闲自得仰在上面，右腿搭在蜷曲的左腿上，不停地晃动着脚，旁边小方桌上放着紫砂茶具，收音机传出戏曲之声。
    一群土鸡围着盆子吃食。
    妻子张红英，弯下腰悄悄靠上前去，伸手抓到一只芦花公鸡，鸡群受了惊吓咯咯叫着分散逃去，那只被倒拎起的公鸡叫声极为凄惨。
    张红英来怀里抱着一只鸡来到丈夫面前，问：“李建国承包大片荒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问这干嘛？”王金山回过头来。
    “李建国当着会场那么多人的面提出来搞荒地承包，这已经不是私密事了，我还能不知道？”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我才不会过问。”
    王金山得意洋洋的说：“哎呀，该咋办咋办呗，水流渠成、瓜熟蒂落。”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他想平白无故过我这一道关，门都没有！”
    “我说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别人有话都闷在肚子里不说，就你一个人站出来提反对意见，这样一来不明摆着得罪李建国。”
    “我王金山身为一村之长，在大庄园也算得上一面大旗，平时不施展威仪，关键的时候谁还会听我的话，嗯？我就是要在大事上面阐明自己的立场，好让一些人知道我的影响力还在。啥事都不理不问，将来势必会把自己的位置给慢慢架空了。”
    “李建国承包荒地那可是个人的问题？”张红英停下来转过头。
    “问题远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一个妇道人家目光短浅不说，连队里干部们都没有看穿李建国设下的这场局。”王金山折身缓缓坐起。
    张红英显然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用菜刀猛地往鸡脖子上划了一刀，倒拎起鸡，鲜血流进了碗底，把鸡甩向一边，芦花公鸡在地上蹦跳了几下就倒在地上。
    妻子把宰杀过的鸡放在盆里，回到厨房浇上大锅里滚动的开水，端着盆来到院子里，蹲在水盆前拔着鸡毛，听着丈夫王金山说话。
    “我没看错的话，李建国如今是想在大片荒扎下根，”王金山手中执着烟卷指了指地面接着说，“他首先让自己站稳了阵脚，然后就会象蚕吃桑叶一样，把整个大荒地给一步步吞掉，可见他的野心之大。”
    “征地、开荒，前前后后要费掉不少钱。”
    “之所以这样，就不会有人敢来跟他抢夺地块，时间长了更没有理由跟他挣抢，虽说他李建国在这一回的交易上花了大把的钱，还不是相当于拱手送给他整个大片荒，让他捡了个大便宜，实在划算啊。”
    “李建国虽然有钱，毕竟人品还不错，得过且过，马马虎虎算了，少得罪人为目的。”
    “李建国是个生意场上的人，精明，在为人处世方面算把手。”
    夫妻俩的对话刚落音，李建国扛了满满一大袋子东西推开王金山家的院门。俩人互相对视，满脸诧异。
    “建国兄弟来了，来来来，屋里坐。”王金山热情的招呼着。
    李建国却一声没吭，径直走进了屋里，把肩上的东西慢慢滑下，靠在小桌上。
    王金山则急忙收拾了茶具，紧跟着李建国的后脚走进了屋门。
    李建国汇总了各个方面消息，对王金山的心理把握十分准确，坐下来把头低着一言不发，只是用右拇指在手腕的表壳上轻轻的划来抹去。
    王金山回过头望了一眼李建国带来的东西，会意的笑了。
    “看来建国弟定然是有事相求与我啊。”
    李建国笑而不答。
    “既然兄弟有难处，老哥一定出手相助。”
    “我来你这里一趟看看，顺便给孩子们带点吃的东西。”
    “咱们都是自己人，帮忙是应该的，干嘛这么客气。今天上午不回去了，你嫂子刚好杀了一只鸡，咱兄弟俩好好喝上几杯。”
    虽然颇费周折，李建国经过不懈的努力，承包大洼荒地一事终于尘埃落定。一纸“明阳县桐林公社大庄园大队革委会”的信笺上写上了密密麻麻的黑字。杨庆明在拟好的一份转让协议上的落款处，重重地按下了大红印章。
    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露出满意笑容。
    “当年学大寨的冲天干劲，还是没能把大片荒给治理好，这回看你的了。你一定要好好干，干出个样来。”
    王金山风趣的说：“吃水不忘掘井人，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父老乡亲。”
    李建国微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