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天空湛蓝,鸟儿在空中来回的飞翔。
红红的高粱低下了头,粗大的棒子依偎着秸秆,长长谷穗压弯了腰杆,饱满的豆荚缀着青秧。遍地的棉花开了,撑开的枯壳吐出的洁白的棉絮,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李雪梅腰间挎着满满的布兜走出地来,趁着大好的天气摘棉花。
东方的太阳在薄云中缓缓升起。老桑树边的打谷场上铺满了金黄的稻秧,李玉成站在谷场中间放出长长的缰绳,手里不停地挥舞着长鞭,黄牛低下头围着圆场圈子,身后拉着一个转动的石磙,木框拖拽着铁链带动一个三角形的片状硓石。
秋收过后,农民种上了早麦。场干地净,稀稀疏疏带有斑点的杨树叶挂在高高的枝头,秋风吹过扫落了枯黄的片片杨叶,撒在麦田里条条垄埂上。
李木匠腰间系着白围裙站在小石磨前,小心翼翼的把芝麻香油滴进一只盛满豆腐脑的大碗里,又打开了一只罐子。坐在旁边的李建国赶忙起身,夺回李木匠手中的白汤羹,说:“好好,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行。”李建国往碗里加入一些黑褐色的豆酱,用汤勺搅了搅,喝了几口频频点头。
“李大爷,我想让你给我造一条船。”
“造船?”李木匠捡起石磨上的一支烟卷,擦燃了一根火柴抽了一口烟,“又不是洪灾涝年造船干啥?”
李建国推下了手中的碗,说:“我想养鱼。”
“养鱼,这倒是个好主意。”
“你想啊,深水潭闲着怪可惜的,等大片荒的土地改良完以后,我想在哪个养鱼,造一只船滑进水里,将来给鱼投料喂食。”
李木匠吐出一口烟点点头。
“用什么木料好呢?”
“沿海一带的渔船用什么木料我不太清楚,不过在咱们这里槤木最好,泡在水里不容易腐朽,即使冬天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敲开后仍然会保持原样。”
“好啊,咱们就决定用槤木打造一只好船。”
一根又粗又大的槤子原木高高竖起,栽在李木匠家的院中。南北两面各铺了木板用粗麻绳捆绑在一起做斜撑,李大顺和父亲各站在一边,左一下右一下拉着大锯,顺着弹好的墨线解下木材。
李二顺在一堆原木上铲下一块块树皮。
村里的大广播响了:乡亲们注意了,乡亲们注意了。接上级通知,今年的挖河任务已经分配下发,大庄园村承接茂林县禹水河工地。水利工程利国利民,兴修水利是我们的义务,家家有份,人人分摊。各家各户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必须出一个年轻劳力到现场劳动,希望大家做好准备,听从安排,服从领导,确保今年的任务指标按时顺利完成。具体的事项由各生产队长负责开会商议。
深秋的夜晚,牛棚里点起篝火,粮仓身为一队之长,组织队员准备开会。
“金花,我通知你什么时候过来开会?”金花抱着孩子一进门,粮仓劈头就问。
“就是这个时间点呀。”
“真是无理取闹,我可是通知开会的时给你说过,吃过晚饭马上来这里集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才来?”
“家里忙,脱不开身。”
“男人不在家,你在跟谁忙?”
“你?”金花瞪了粮仓一眼,“这才什么时候,这会不是还没有开吗?”
“你还好意思说这话,这么多人就等着你了,都像你这样拖拖拉拉啥事都不用干了。”
“说谁哪,我要不来挖河的事是不是就撂下不干了?”
“嘿,她倒还有理了。”
“不就开个破会,有啥了不起?”金花憋了他一眼接着说,“再说了,家里的一大摊子哪能说甩手就甩手的?你以为我们都跟你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光棍汉一样。”
“没有你禹水河一样会开工,活照样会干好,可你们家还要摊份子出钱,没有人会白出力气帮你干活。”
“钱钱钱,一开会就知道钱,尽想着搜刮民财,种上一年粮,到头来还不够你们要的。”
“我跟您说收河工款的事,不是只针对着你们一家,涉及到千家万户。”
“咋的啦,办了缺德事还不让人说。”
“你一个娘们家懂啥,夫人见识。挖河修堤一向南军北调异地派遣,其他的县发动群众来到咱们十里河给清淤挖通引进水来,我们也应该自告奋勇的到他们那里去,完成咱们理所应当的任务,这就叫义务!自己的田地能浇水灌溉岂能不管别人的死活?收河工款岂能叫缺德?我同时警告在场的各位,谁若敢抵制挖河的事就等于和国家对抗,胆敢违反上级政府的命令,你们一定会遭受严厉处罚,万一惹出麻烦来到时候弄得村干部也不好收场,可别说我们不给你留情面。”
“算了算了,人都聚齐了,时候不早了赶快说正经事。”
“今年咱们比较幸运,在与乡领导们一同踏勘现场时,我看好河岸冲刷地带就当机立断面对领导表态,我们第九生产队就干下这一段,这样一来相对其他的生产队来说土方量要少些,工期较往年会大大缩短。”
杨庆明拿着抹布正在擦拭桌面。
“叔,您找我,有事?”
“粮仓来了,坐坐坐,坐下来说。”杨庆明赶忙招呼着。
米粮仓摆正办公桌前的一条凳子,嬉皮笑脸的面对杨庆明坐下来。
“粮仓,现阶段家里有些事等着我处理,实在是脱不开身,工地一线非常的缺人,我想今年禹水河工地的事情就委托给你来办。”
“让我具体负责哪一方面?”
“前线总指挥。”
“这,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
“那有什么不合适?”杨庆明打断了粮仓的话。
“您不去可以,不还有王金山和张文昌他们吗?”
“他们都在各自忙各自的事,懒得去的管这些事,现在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再说了,我才是大庄园一小小的生产队长,到时候难以控制局面,怕自己干不好。”
“我们把权力下放给你,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不要在推辞了。”
“那就好,那就好。”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这一去我就放心了。全村的民工归你代管,此项工作非同小事,工期长达一个半月,既要确保完成上面指定的任务,又要保障民工的人身安全。多多结合工地现场领导干部和班组长,配合好他们的工作,明白吗?”
“明白明白。”粮仓点头回应。
“这次由你带头打先锋,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赶过去,你看怎么样?”
“这事就这么定了。”
经过几天的筹备,大家携带着锅碗瓢勺、油盐米面、被褥行囊向挖河修堤的工地进发。
各路汇聚来的民工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向禹水河进发。一时间河滩筑起一排排窝棚,搭起简易的土灶,炊烟四起。
晚间,乡里放映队为民工们安排了一场电影。
人们聚集在一起,谈笑打闹。
一部影片放完后,乡民兵治安队的领导准备讲话。
大庄园的人听到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桐林公社的人安排在哪里了?”李大顺靠上放映台前恭恭敬敬的搭讪,然后不停地左顾右盼,分明是想找到熟悉的面孔。
当大家看到李大顺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模样,人人心里都觉得好笑,各自故意弯下腰去,以免被她发现。
“我们都是桐林来的人。”
“你要找谁?”
“我是大庄园的,刚赶到这里,要找我们队长米粮仓。”
民兵队长拿起了话筒喊话:“大庄园的米粮仓,米粮仓在不在现场?希望听到通知后来到放映机前来领人。”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起床吃早饭。
土灶锅前排满了碗,李大顺从兜里拿出自己的大瓷碗放在上面,刚刚蹲下身来便被粮仓扔在了怀里。
“你昨天不早早赶来搭伙起灶,现在来凑什么热闹,尽是请现成的,让你说大伙能不有意见吗?”
“昨天不是掉队了又迷了路,才回来那么晚。”李大顺分辩道。
“你迷路应该迷到收工回家,那样还省得出力气干活。”
“分明是在偷懒耍滑头,为啥躲在家里迟迟不出来赶路?”
“谁家没个大事小情的?不让干是不?爷回家去!”
“你要走,行!回到家里不要忘了把你一家人的河工款一个子不少的都给缴上。”
“说我偷懒耍滑头?我还一肚子委屈呐,我是一路上打听着道儿过来的,来到这里大半夜不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开通了广播也没看到有人出面接我,还让我一阵好找。”李大顺气愤地说。
“昨天在西麦场全体集合的时候,你人到哪儿去了?”
“我有事不在,你们倒好连招呼都不跟我打就走了。”
“你一条大光棍汉又不拖家带口,能有什么事?
“我在家里收拾行李了。”
“强词夺理,明明知道挖河出差为啥不早早打点行李。”
“他半路上捡了一个芝麻官的乌纱帽,在我面前穷横起来了哈。”
“这里的大小事情本人说了算。怎么着,不服是吧?”
李大顺把头拧向一边,说:“好啊,你比乡干部管的还要多,他们都没有说什么,你们倒瞎嚷嚷啥?我来晚了,是不错,可没耽误干活。”
“你昨天还不是在向民兵队打听桐林公社吗,你应该到工程指挥部去,跟着他们去干,那样多逍遥自在?”有人说。
“加入民兵团,粮仓还敢对你说话那么横吗?反过来你就能欺负他了”,又有人插上一句。
大家吃着饭七嘴八舌的跟李大顺争吵,看到他一副认真的样子都暗自笑了起来。
“看在邻里乡亲的份上,暂且放你一马,不过你要多干活才能对得起大家。”粮仓把李大顺手中的碗丢在灶台上。
按照乡政府的统一部署,今天正式破土动工。
人山人海的场面遍布在禹水河道的各个角落。他们被分成一个个小组,他先用铁锹掘着河底的湿土装入地排车车厢内。
粮仓站在土堆上一只手叉在腰间,挥舞着另一只手,高声说道:“我们跑出了离家这么远的路,在河道里干上拼命累死的活,天天风餐露宿,辛苦各位了,大家努努力加把劲争取早收工早回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过日子多舒服,免得在这里受苦受累。”
“粮仓你别说话老唱高调,既然体谅我们的疾苦,就应该付出实际的行动来犒赏我们,大伙说是不是?”一个人停下活来回答粮仓。
“是啊,我们要喝酒吃肉。”
“这倒不算什么,杨书记说了,过一段时间他会来到咱们这里慰问,到时候给大家带来好酒,再炖一锅红烧肉好好犒劳犒劳你们。”
高个子李大顺挽起裤管,蜷曲的臂膀露出结实的肌肉,光着的脊背挎上车带,站在中间驾着车辕主掌前行的方向,旁边的两个人伸长脖子瞪着眼紧拽着麻绳,三五成群的人拥簇着一辆车,一路吆喝着向前奔跑,越过河滩爬上土堤的坡道,掉转过车头,把一车又一车的土掀倒在河堤外侧。
大庄园,李木匠爬上自家的西屋的房顶,把一片片瓦揭开排在一边,铲去屋顶的老土,换掉腐朽的木椽。李雪梅担回了满满一挑水倒进土堆窝里。李二顺挽起裤腿赤脚踩踏在一滩麦糠泥巴上。李木匠把拉上来的一兜兜泥巴用镘刀铺散开来,衬平斜面后又把瓦片顺着直线自下而上一一整齐地摆放好。
禹水河工地,繁重的体力活把民工们累的筋疲力尽,于是负责拉车的几个人坐下来闲聊休息。
“我从家里来的时候看到大顺的爹正在在翻修房屋,说是准备年底给二顺操办婚事。”
“大顺这下可苦了你喽。”
李大顺闷声不吭,只顾着用铁锹掘土往车厢里装土。
“可不是,就这一个妹妹还让二顺给用上了,多不公平。”
马六子笑嘻嘻的说:“这算啥,其实李大顺还有高明的一招可用。”
“有啥好招,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马六子停下手中的活,洋洋得意的说:“等二顺把媳妇娶进了门,大顺可以抢着和新娘拜堂成亲,第一夜入了洞房生米也就煮成了熟饭,到时候啥事都自然好说了,就是一百个不愿意谁都不好辩解。”
“有意思,有意思。”
“你这话尽是扯淡,真要是这么干丁香兰能同意吗?大营寨的人还不跟咱们大庄园也没完,两个村庄的人碰到一起,还不得打群架?到时候可有热闹看喽。”
“你想啊,这媳妇是李家拿出一个闺女换来的,结过婚就是一家人了,跟着谁过日子不一样?兄弟俩凑合一个媳妇也能对付过得去,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马六子的一番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李大顺把手中的铁锹往外头一抛,铁锹落下来直直插在河底的泥土上,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马六子,放你娘的狗屁。”
李大顺还没等马六子反应过来,走向前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其拖进河底,推搡之中,两人动起手来。
“李大顺跟人打起来了。”有人跑过来报信。
粮仓从窝棚里走出来慌忙向河滩跑去,只见李大顺和马六子两个人在一起拼命厮打,泥水遍布两人全身。
马六子的几个哥哥慌忙赶来,见此情景火上心头,在岸上急得团团转,指着李大顺说:“你们要打架上岸来打,上来,你敢吗?”
李大顺抬起头:“哪儿也不去,就在这沟底打。”
俩人在泥水交融的河道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会战。
派出所的一辆摩托车在前面开路,另一辆挎斗摩托车跟随在后面。两车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颠簸行驶,渐渐消失在扬起飞沙之中。
三个公安来到现场,招引了一些群众前来围观。
李大顺坐在了河滩,满身的泥水,双腿并在一起,十指相扣的两手拉在膝头,脚上的一双布鞋湿透了。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河道里的沟沟坎坎。
“你就是李大顺?”
李大顺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瞅了一眼公安,接着把头给转了回去。
“李大顺,你为啥要和马六子打架?”一个公安问。
李大顺依然不动声色。
“说话!”
“他羞辱我。”李大顺大声怒吼。
“少跟他废话,先拷起来再说,把人带走!”
一个公安搀着李大顺一只胳臂,走进河滩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中。只见他双手拷在身前,锃亮的手铐格外的扎眼。每当他们路过一处,总有忙碌的民工停下来看热闹。
“快看,那不是大庄园的李大顺吗?”
“还能会是谁,就是他。”
“他还真不是惹事的人,竟然被公安给抓起来?”
“无非就是不好好干活,得罪了村干部,才落到如此下场。”
“愣着瞅啥呐,有啥好看的?干活干活,赶快干活。”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一边指手画脚一边吵吵嚷嚷的跑了过来。
几个人加快了干活的速度。
李大顺脑子里一片空白,低下头缓缓走着。
杨庆明肩上扛着一大块猪肉,头偏向一边,右手握着肉块伸出来的一条猪腿,左手拎着一桶白酒,来到禹水河工地慰问民工。他撩开帘门进了帐篷,把重重的一块肉摔在桌面上。
伙夫停下手中切菜的刀,转过身看到是村支书杨庆明,站起身来,拿围裙擦着手,惊喜的说:“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这是分给咱们九队的一块,”杨庆明解开衣襟说,“门口还放着一桶白酒,你去把它提回来。”
杨庆明掏出烟斗在烟荷包里装着烟叶。
炊烟已起的一顶帐篷前,伙夫提着一桶酒走进门去。
“有热水没有?”
“烧好了,在锅里面。”
“我是又累又渴。”
杨庆明索性丢下烟斗,拿着碗直奔灶台而去,揭开锅盖捞了一碗水上来,捧在手里一边吹一边喝。
“多好的一块肉!”伙夫摘去几根残留的碎毛,“累坏了吧?”
“扛东西,真是路子远了没轻重,越扛越觉着沉。”
“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大概再用十天就能收工了。”
杨庆明满意的点点头。
伙夫坐下来继续切着大白萝卜。
“粮仓人在工地?”
“估计,这会儿他应该在指挥部处理问题?”
“处理问题,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处理李大顺和马六子打架的事。”
“他们两个怎么干起来了?伤到人了没有?”
“当时我不在现场,对这事不知情,只是听人说的。”
杨庆明没有再往下问。
杨庆明来到河滩工地了解现场情况,仔细询问事发的起因,思索了好一会儿。
杨庆明一边赶路,一边向行人打听着指挥部所处的位置。
工地指挥部的办公室里,粮仓正在和一个干部谈话,说“我回去以后,一定会把这里情况向我们的领导汇报。”
“好了,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粮仓走出指挥部的据点的大门,自己低着头只顾着赶路,并没有注意到杨庆明的到来。
“别急着走啊?”杨庆明拉了一把几乎与他擦肩而过的粮仓。
粮仓眼前一亮,说:“叔,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能赶来。”
“你回来了,李大顺呢?”
“人被当地派出所扣起来了。”
“这个问题严重了,赶快想办法把人给领回来。”
“我正是这个意思,可人家硬是不放人啊。”
“走,离远一点,说话方便。”杨庆明带着粮仓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粮仓问:“你跟以前在桐林公社团委书记,小贺熟不熟?
“熟,应该挺熟,以前打了不少交道。”
; “他调到这个地方当正职了,主抓治安工作。”
“熟人见面三分情嘛,我去跟他谈,你带我走一趟。”
两人走进办公室。
“哎呦呦,这不是贺老弟吗?这么巧,真想不到在这儿能跟你见上一面。”杨庆明和颜悦色的进了门,刚开始就跟人套起了近乎,“你在桐林工作那会儿,咱们哥俩三天两头见面,很长一时间再也没看到你到过大庄园,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老弟您调动工作了。”
贺干部微微点头。
“这就是我们的村支书,杨庆明。”米粮仓插了一句话。
贺干部马上想起来了,说:“我知道,我知道。”
“祝贺老弟升任高就。”杨庆明走过去热情地与他握手。
“客气了,客气了。”
“我来这里处理民工打架斗殴的事。”
“刚来到这里吧?”
“村里有一些要紧的事急着要办,脱不开身。”
“好啊,我的杨大书记。眼下还有什么事比挖河更为重要,你们的工地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倒在家躲起清闲来了。”
“没有没有,临时有事等我着我回去处理,我事先安排好了工作又回去的。”
“又在这儿给我老调重弹,自打一开工我就没见过你人。”
“我们这里不是有前线总指挥长,米粮仓吗?我真是有情况特殊才短暂离开,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粮仓在民工当中的影响力哪能比得上你。”
“他可是我们重点培养的接班人,这正是给他提供锻炼的大好时机。”
“你想怎么样?”贺所长把手揣在怀里,臀部靠在桌上。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工段不出十天就能交工验收,挖河修堤就怕出现阴雨天,趁着现在大好天气,赶进度抢工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工地急需象李大顺这样的劳动力。工作以大局为重,希望你们网开一面暂且放他一马。”
“李大顺出手打人,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事出有因,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在李大顺一个人头上。”
“可我们总要给被打的人一个交代?”
“你们不带着李大顺游行了吗?该丢的人都丢了,回去以后马六子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杨庆明一脸认真的继续把话说下去,“还有,你们这样扣着人不放岂不是便宜了李大顺?更应该让他好好劳动,弥补自己的过错。”
“马六子伤的很重,我认为马家兄弟不会与李大顺善罢甘休。”
“贺所长,您放心,有我在不会出什么大事。”
“你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无话可说。”贺所长转过了身坐在办公桌前,“你给我签下一份担保书,确保双方不再闹事,出现意外由桐林方面负责。”
杨庆明带着余怒未消的李大顺回了工地。
开饭了,民工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伙夫忙碌着往每个人碗里盛菜,杨庆明在旁边的木箱子前分发着馒头。
李大顺的心情还没有平复,独自坐在高土堆间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杨庆明始终没有看到李大顺到来灶前打饭,特意带上一大碗菜和几个馒头,问:“大顺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哪?”
李大顺顺便瞅了杨庆明一眼,低下头一言不发。
“这件事过去了,别想那么多了,”杨庆明把碗放在李大顺跟前,“愣着干嘛,赶快吃饭吧。”
“我吃不下。”
“倔强的劲头又上来了,”杨庆明说着把一兜馒头放在他的怀里,“大肉炖白菜,不吃白不吃,赶快吃一会就凉了。”
在大队办公驻地,米粮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衣襟。
正走出办公室的门的杨庆明笑呵呵的问:“粮仓回来了?”
“哎,回来了叔。”
“工程验收还顺利吧?”
“一切都很顺利,我没给咱们大庄园丢脸。”
“好样的。”杨庆明伸出大拇指。
李木匠每天大清早拉着一辆车,走乡串户做豆制品生意。一边迈着轻悠步子,一边吆喝:“换豆腐豆芽嘞,新鲜的豆芽、豆腐。”李木匠为人实在,豆腐做的不但硬挺而且口感也好,在这一带远近闻名。早饭的时候李木匠返回了村,他接过杨庆明带来的黄豆粒,倒进自己小木秤的托盘里过称,打开小布包,拿起锋利的片刀在细嫩豆腐上轻轻一划,托起底布将一块块切口整齐豆腐放在小柳筐里,换掉挂在弯钩上系绳再次称量。李木匠的切豆腐的刀法十分娴熟,每次都能把分量把握的非常准确,切下的豆腐恰到好处,另外再酌情多补一点。
“老杨哥,我听禹水河工地上回来的人说,前些天我家大顺跟马六子打架了?”
“因为言语不合动起手来,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再提及。”杨庆明摇了摇头说。
“我还听说大顺被当地公社的人带着在河沟子里游行?”
“你是不知道,当时马六子被大顺打得有多惨。”
“到底怎么回事?”
“事发时我不在场,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大顺回了家,还在不高兴。”
“仔细想一想,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不就是伤了面子?你可知道粮仓和二愣子打架的事,那次赵坤祥损失了不少钱。”
李木匠暗暗地点了点头。
寒冬的夜晚,粮仓醉醺醺的走进了周召财家赌场的门,他和打牌九的人坐在一起,将厚厚的一沓拾圆钱,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大家都在等待着站立一旁周召财发牌。他们各自拿起面前的牌,不少人毫无兴趣的把牌放回桌子中央。粮仓悄悄地瞄上一眼窝在手心的牌条,不动声色的反扣在桌面上,蜷曲的右手堵在嘴巴上,左手伸出两指,跟着守牌的几个人不停地往上押钱。其中几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开始商议比牌,参与的人逐一被淘汰,一局的最后只留下“傻狗”和粮仓两个人。
傻狗押上自己所有的赌注,请求道:“二哥,所有的人都比下去了,咱们也开牌吧?”
米粮仓口吐一道白色的长气。
傻狗首先亮出自己的第一张牌,粮仓紧跟其后公示。桌子旁围着满满的旁观者,所有的人瞪大眼睛观察着,两人交替着出牌,粮仓并没有揭开自己的底牌,直接扔向乱堆。
傻狗喜笑颜开地把桌子上的钱,扒回自己面前。
牌场中的人,叫嚷、争吵。
粮仓兴奋不已的埋头整理着钱票。
突然,几个人破门而入。
喧嚣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都在赌博是吧?”带头的人亮出一副手铐,放在了牌桌上,“我们是桐林镇派出所的,你们都给我放老实点。”
大伙都面面相觑都呆呆地愣住了,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带头的人在牌桌中间来回的走动,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左右绕过一圈,坐在了正中间位置上,声色严厉的说:“聚众赌博,严惩不贷!我郑重声明:赌钱和牌具一律没收!你们都需要到桐林派出所走一趟。”
周召财赌场的人被民警全部带进了派出所,关押在两间班房里。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只铺着几张草苫,人一个挨一个,聚集的人群中仅有的一条大衣被拉来扯去。傻狗点上了一支烟,刚抽了两口就被人抢走了,大家轮流抽着那支烟。
“每个人一百元罚款,我们交还是不交?”粮仓征求大家的意见。
“要我们双份的钱,他们想的美。”
“在牌场搜去我们多少钱?足以抵够我们的罚款。”
“唉,交不上钱恐怕难回家过年。”粮仓又补充了一句。
“不让回家过年就不回,在哪里过年都一样!我们既没有杀人放火又没有偷盗抢劫,不就是打了一场小牌,没啥大不了的,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说得好,我们就在这里跟他们死磨硬缠!”傻狗说。
夜深了,大家又困又冷冻得哆哆嗦嗦,三三两两的人依靠在一块,短暂地打起了瞌睡。傻狗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大家在饥寒交迫中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
“我要撒尿!”傻狗晃动铁栅栏喊。
看守的人,睡在外面的床上的人被叫醒了,看了一下手腕上表,懒洋洋的起了床,命令道:“你们有几个人要上厕所?”
“我去,我去,我也去!”
“上厕所可以,这里有一个通往厕所的小门,你们不许乱动啊,一个一个来。”
傻狗人第一个返回来,并没有急着返回铁栅栏里,回头瞧了一眼看守的人还逗留在厕所,马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将身子紧紧的裹住,然后对牢房里的人说:“你们回家过你们的年,我在这儿有吃有住就不走了。”他说完便倒头呼呼大睡了。
看守人回来了,锁好了牢门,本想在躺下继续休息一会儿,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被窝中已经躺了一个人。他二话没说,后退了几步冲上前去,踹了躺在床上的一脚。
傻狗连人带被子一起滚到了床下。
牢房里所有的人都一齐欢呼起来。
粮仓在牢房高兴的直喊:“傻狗呀,傻狗。”
大庄园一群涉嫌赌博的人被整整关押了三天,杨庆明出现在桐林镇派出所。
“叔,你来的太迟了。”粮仓隔着铁栅栏高兴的直喊。
杨庆明一脸的平静,说:“你们可以回家了。”
板班房的门打开了,粮仓第一个冲出了门。
杨庆明把买来一些吃的东西,塞进粮仓的怀里,粮仓从纸包里掏出一个包子咬去一半,说:“叔,还你对我们好,我们遭了难还不忘给带吃的。”
“你想的美,我才不会自个掏钱给你买吃的,还不是花你们钱买来的。”
粮仓嚼碎包子卡在了喉咙,怀里抱着的东西被身后蜂拥而来的人抢空了。
“除了‘傻狗’和周召财,你们的家人都凑上了一百块钱,让我到这里赎来人。”
一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议论着。
“他妈的,公安心太黑了啊,抢去我们的钱不说,还罚了我们。”
“这种事吃了亏,你到哪儿说理去。”
“赌博的事不能再干了,谁都经不起这么一折腾。”
“不好,忘了一件大事。”走在人群后头的周召财喊了一声,只见他急急忙忙又返了回去。
周召财在派出所办公室的门外来回徘徊着,似乎有什么心事。
“别人都回家了,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杨庆明走出来问。
“所长,自古断案就有打了不罚、罚了不打的规矩,你扣了我们三天,我的牌该还给我了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杨庆明马上插了言。
“周召财,你执迷不悟啊,还敢在这儿跟我们胡搅蛮缠。”
“我场子里牌价值几百块,我还指望着用来吃饭哪。”
“我们没收你的东西是正确的,你还想重操旧业?”
“你们不讲理,哪赌钱呢?”
“我告诉你,赌博的人是从你家里带过来的,你是聚众赌博主犯罪行最大。你知道不知道,不止一个人告过你的状,事到如今还不老老实实做人?”
“你必须还我的牌,要是不还,我还不走了。”周召财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翘起了二郎腿。
“你已经是惯犯,县公安局都保留了你的材料,要不是看在老杨的面子上,我们早就把你交到上面了。怎么着,没住够,还想多住几日?”
杨庆明抬起自行车调转了头,把周召财生拖硬拽拉出了镇政府大院。
杨庆明闷闷不乐的走进了家门。
妻子在院子里的阳绳上晾晒着海带,水盆里还存有不少。
“不就是过个年吗,至于买这么多海带?”
“没有花钱去买,是建国送给咱们的。”妻子高兴的直乐。
“李建国送的?”
“不光送了海带,还送了一些海鱼。”妻子揭开了扣在水盆上大竹筐,让丈夫看。”
“这小子,真是的。”
> “李建国把货拉进了村,我上了街看到卖的东西挺便宜,准备买回来一些,他硬是不卖给我,没过多长时间就把准备好的年货送到家里来了。”
“咱们以后不能收受人家的东西,这样影响不好。”
“估计呀,张文昌、王金山他们也有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