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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
    杨庆明手里握着一杆秤,粮仓拉着一车粮食跟在后头。
    范志立正在粪坑挖着粪土,一锹一锹的往边坡上甩去。杨庆明不声不响的趴在了他们家的矮土墙上,瞧着范志立干活,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范志立停下来瞄上杨书记一眼又继续干自己的活。
    “志立,你都生了三个闺女了还生啊,有完没完?”
    范志立满脸的苦相,一只手把铁锹插在身旁,回答道:“叔,你以为我想生,我媳妇生不出儿子我有啥办法?我年纪轻轻不能就这样断子绝孙了吧?”
    “哎呀,不是我不让你生,国家计划生育的政策不允许。”
    “别听他们那一套,把丧尽天地良心的坏事都干完。**还说过人多力量大。如今的世道全变了,眼下的日子没有老百姓的活头了。”
    “去去去,别跟我扯一些无用的话,我告诉你!”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再说大庄园超生又不止我们一家。我是偷着生,可你们当中的一些干部带头生,而且人家是明着生。”
    “那好,从现在开始,我杨庆明在大庄园一碗清水端平,谁违反规定就罚谁,不偏不倚。”
    “那我就伸出自己脖子,随你用刀到砍吧。”
    “你又在跟我耍赖是不是?让你去掉脑袋,事情还没到那个程度,砍不砍你的脑袋不是我说了算。现在我唯一可使的手段就是要处罚你,你马上交五十斤粮上来。”
    “五十斤?你这不是要了我们全家的命,没有!”
    “你连吃的都没有了,还要生孩子?”
    “这是你作为一个党员干部说的话,如果所有的人家都不生孩子,假如有一天真要一个人都没有了,你们还能当谁的官?”范志立指手画脚的与杨庆明争吵。
    “我警告你,别再跟我无理狡辩。”
    “咋了,说话也犯法?”
    “嘿,你还来劲了,你以为我没法整治你了?”
    “谁敢跟我过不去,我不会让他有好下场。”
    杨庆明举起手说:“范志立,就拿你超生的事来说,我一直替你压着呐,你心里还没有数?你不但不领情还把一肚子怨气洒在我身上,我这是何苦呐,得不偿失啊。我总算是明白了,有些事出了力不讨好,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计划生育这等大事只有交给上面办了,也省得我里外不落人。”
    “别别,别这样,叔。我就管不了我张嘴,”范志立急忙从坑底爬上来,“咱爷俩有事好商量。”
    “我看啊,你是办事越来越不像话了,不罚你,我实在没办法跟上面交差。”杨庆明背起手微躬着腰走在前头,范志立有些不情愿的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进了家门。
    范志立的老婆挺着大肚子从里屋走了过来,说:“我们家的点粮食真的不多了。膝下跟着一大群孩子,给孩子们留一点吃的吧,总不能让他们眼睁睁饿着吧?。”
    “行了,我再退让一步少收点,”杨庆明伸出后面的三个手指,“收你们三十斤,你没话可说了吧?”
    范志立无奈的点了点头。
    杨庆明扛起一袋头的粮走出范志立的家门,把粮食甩在车上。
    桐林计划生育办公室派出小分队到大庄园对几户人家超生行为进行强制惩罚。在突击抓人落空后,首先对范志立家里洗劫一空,为数不多的家俱搬上了车,一只只山羊被捆绑起来丢进车厢,院里的压水井都给拔了去,甚至厨房里的铁锅被人从灶上揭去。
    一个扎着发辫的小姑娘,快步在街上追赶着抗锅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她就是范志立的大女儿小云霞。小女孩紧紧拉着那人的衣襟苦苦央求道:“叔,跟我们把锅留下吧,我家还要吃饭。”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前这位仰着脸蛋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心中不免犹豫了一下。
    “留下吧,要不然他们家没法吃饭。”
    “跟他们留下吧。”
    “留下吧,叔叔。”
    一群孩子围了上来,他们跟在范云霞后头七嘴八舌的附合道。
    这人一声长叹,把锅小心地放在地上,摆了摆手。
    一群孩子帮着范云霞把锅从大街上抬回了家。
    范志立夫妇已经连续生下了四个女儿严重违反了乡政府制定的《计划生育规则》,夫妻二人必须有一人实施结扎绝育手术。
    范志立的父亲在众人瞩目之下被人推上了一辆拖拉机,带回了乡政府,乡计生委的工作人员丢下一句话:等他们俩其中一人什么时候结了扎才能放人。
    日斗星移又是一天。
    范福临在关押一间空房子里撩开窗帘露出了脸,窗洞处伸出一只碗,冲外面喊道:“给点水喝。”
    空空的院子,没有人回答他。
    “外头有人没有?”范福临不停地敲打着紧锁的门。
    过了好长时间值班人员才走了过来,那人没好气的问:“又再吵闹啥呐?”
    “我渴了想喝口水。”
    “你也不想着消停一会,不是拉屎撒尿就是喝水。”
    “同志您行行好,给点热水吧?”
    “一天到晚就数你事最多,想喝热水没有只有凉水,你要不喝我可要回去了。”
    “喝喝喝,凉水也行。”
    范福临端起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水珠从花白的胡须上滚落而下,摸了一下嘴。
    “同志,能不能给点吃的,我从来这里到现在,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以前都是家属来给你们这些人送饭吃,已经给你们村打去了电话,应该很快会有人给你送吃得来。”
    夜幕降临,深秋的冷风扫下枝头寥寥无几的树叶,片片枯叶飘落土路上。远处走来一个略显单薄的老妇人,黑褐色的围巾系在头上,右手拄着弯弧竹杖,左手领着黑釉饭罐。她扛着破旧行囊艰难吃力的行走,身负的重物压弯了她瘦弱的腰杆。
    老妇人走进了空空的乡大院,把带来东西放在一边,拉下歪向一侧的围巾夹在肘下,重新整理了几下斑白凌乱的头发,又将围巾系在脖颈,尖起小脚对着排房的窗口一一查看。她终于在一个偏僻角落的房屋中发现被关押的老头子,神情一下激动了。范福临在紧靠墙角的一条长凳似睡非睡的坐着,背倚靠着墙,双腿搭在一起搁在凳面上。
    “老头子,老头子。”老妇人轻声喊道。
    范福临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打起了精神,急急忙忙走到窗前。
    “你咋才来呢?”
    “赶快吃,我还要急着赶回去。”老太太拿出麻布里包着的窝头,倒出瓦罐里的饭汤。
    “我在这里急呀。”
    “你着哪门子急?你是一个上了年纪老头,他们能拿你怎么样,总不至于对你动手。”
    “我是说家里的情况咋样了?”
    “儿子媳妇都离家出走了。”
    “他们能到哪里去?”
    老太太往外看了一眼说:“人到底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儿媳妇的娘姨倒是来了咱家一趟,啥话都没说只是打个照面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我心里急呀!”
    “你着啥急,我把棉衣给你带来了,尽管在这里好好呆着,只要抓不到儿子小两口范家不会绝后,咱们家就大有希望,到时候不愁给你抱回一个白白胖胖孙子,”老伴对着正在吃饭的范福临唠唠叨叨地说,“计划生育的拉了家里的东西,咱们就更有理由给他们胡搅蛮缠,等过了眼下这个风头,他们自然会把你放出来。”
    “收破烂了,废铜烂铁、破纸旧书、酒瓶罐头盒、鞋底塑料,”范志立骑着木兜三轮车在北京城中村走街串巷。
    “收破烂的。”
    范志立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赶忙停下车调回了头。
    “大姐,你家有东西要卖?”
    “你看这一堆破纸箱和酒瓶咋卖。”
    “纸箱五分一斤,酒瓶八分一个。”
    “这么便宜?”
    “嫂子,我出的都是实在价。”
    “再添上一些,就让你带走。”
    “小本买卖不赚钱。”范志立推起车要走。
    “你不肯加钱,不愿收我还真不卖了。”
    “好好,看你的货不少,再各给你加上一点。”
    “你的一点是多少钱?”中年妇女笑了。
    “卖了吧大嫂,一大堆东西放在家里占着地方,叫人看上去多不舒服,赶紧把地方腾出来心里也舒畅了。”
    那位妇女没再说什么。
    范志立拿下了一杆秤,来到妇女的家中,弯下腰来整理散放一摊的纸箱“嫂子,看这大冷的天给一碗热水喝行不?”
    “行,就是不收货也要给你一碗水喝,师傅哪儿人啊。”
    “山东来的。”
    范志立点了数,把钱付给人家,感激接过一碗水。
    一个晌午下来,范志立推着满满一大车东西进了废品收购站,清点后乐滋滋数着钱出来,去了一趟附近厕所。
    几个流里流气抽着烟的小青年盯了他,堵在厕所门口。
    范志立透过墙缝看到眼前的情形,心里明白情况不妙,急中生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拾圆钱握在手里,刚出厕所门便被其中的一人推了一把。
    范志立赔上笑脸:“几位小哥,给你们十块钱买包烟抽。”
    “十块钱,你以为让你打发要饭的?”
    “我们小商贩干的是小买卖,赚不了多钱,家里还有老小,你们哥几个可怜可怜穷人。咱们都是街面上混的人,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
    “算你小子识相,我们走。”另一个人夺回了范志立手里的钱,朝其他人使了一个眼色,几个人急忙走开。
    夜晚,范志立躺在出租屋内的一张床上,乐滋滋的数着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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