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顿饭结束了,在座的几个人纷纷起身。
“哎,哥几个别走啊,别走,还有酒没喝完呢。”‘三泥鳅’伸出手招呼着身旁和桌子两边正准备离开的人。最后一个人什么都没说,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在身上,头不回的走出了屋门。
刘建瑜主任骑着一辆摩托车快速冲进窑厂。
三泥鳅眼睛死死的盯着举在手里的酒杯,自言自语的说道:“你们都走,都走,一个也别留,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清清静静喝酒。”说罢,仰起头一口气把酒倒进嘴里。
三泥鳅又拿起了酒瓶倒着酒,打出一个嗝。
刘建瑜走过来,气急败坏地抓起酒杯摔在了地上。
三泥鳅望着遍地开花的碎片和酒顿时傻了眼。
“你跟我到外面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你讲。”刘建瑜使出命令的口气。
两个人在土坯的过道中间散步,刚才还醉意朦胧的三泥鳅被清凉春风吹过,头脑清醒了不少。
“三弟,凭心而论我平时对你怎么样?”
“大哥待人很厚道,我没有什么话可说。”
刘建瑜能够得到三泥鳅的认可,不住地点头。
“我们窑厂的效益近几年走下坡路,可以说到了水火边缘,里里外外哪里不需要钱?不但赚不了钱,还要往里面赔钱,想起这些我就窝一肚子火。”
“大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我不希望你在我面前摆空架子,而要你真抓实干。你在这儿忙里忙外操持着这么一大摊子也很辛苦,这我都看在眼里。累了乏了,喝点酒并不为过。可你想过没有,一旦窑厂亏损补不上缺口,大庄园马上就会撤销我们的经营权,恐怕到时候咱们就不能坐在一块喝酒了,你说呢?”
“明白,明白。”
“今天我刚从县城回来,从粮食局一个熟人那里打探到一个消息,国家决定在桐林投资建设粮食储备库,更重要的是工程款由财政拨付,粮食局负责现场的全面工作,估计下半年就要破土动工,大兴土木就要耗用砖瓦,这对我们来讲无疑是一个大好消息,所以我们从现在起就需要做准备,大量生产土坯,烧窑焙砖,以便备足货源。
“可是,这周边的窑厂不止我们一家。”
“这个不是你操心的事,建筑公司那边我已经打好了招呼。”
“好啊!”三泥鳅拍了一下手掌,“我们就大干一场!”
刘建瑜掏出一支烟递给三泥鳅,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咱们不能再象以前那样,老牛拉车慢慢悠悠的赶路,生产进度要快马加鞭。”
“其实,我心里也挺着急,咱们的土方供应不上。”
“满嘴胡言,睁大你瞎眼看看,”刘建瑜指了指着周围的土山,“这上面的土还不能把你给埋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理解错了刘主任。”三泥鳅挠了挠头,“我是说咱们砖机前的土,那台破烂推土机老是出故障,零部件没少换一直修不好,工人心里也急。”
远处的一台推土机隆隆响声戛然停止。驾驶室的门打开,司机从车上走了下来,手里拎着一个扳子,在车上敲敲打打。
三泥鳅起了劲指着推土机,说:“快看,又出问题了不是?”
“去年,从大庄园租来一台推土机,那台机器用着不很好嘛?”
“不错,是从那里租来的。”
“还去大庄园租那台推土机。”
“今年不行了,搞不到手了?”
“为啥?”
“大庄园那台推土机被李建国给收购了。”
“李建国?”
“大庄园一共有两台推土机,以前用来耕种耙地。一台放在砖窑厂,另一台农闲时放在大队部,现在李建国买回去放在自家农场。”
“杨庆明真不是东西,平常我也没亏待过他,竟然把一台破损的机车留在了砖窑厂,又私自把另一台给倒卖,尽办缺德事。”
“可不是嘛。”
“李建国的农场在忙什么活?”
“春耕完了,他正在建养殖园。”
“咱们就从李建国的手中租。”
“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台机车在李建国手里闲着没事干,租出去还能收回一部分钱,他为啥不往外租?”
“他就是为了跟咱们置气才收购回去。”
“你说明白点,越说我心里越糊涂。”
“以前咱们是囤积土方,李建国农场开荒,两家临时合租那台推土机。事凑巧了,李建国每回用机车之前总要用上一两天的时间修车,他就抱怨我们平时不注意保养,还在杨庆明面前告过我们的黑状。前些天我带人去大庄园租车,李建国硬是霸占着不给,我们俩还差点动手打起来。我回头去找杨庆明,杨庆明居然说已经把车卖给他了。”
“好小子,竟然敢跟我作对。”刘建瑜咬牙切齿的说,“你不仁别怪我无义。”
“还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说。”
“李建国建养鸡场,之前给我说要准备从咱们窑厂进砖,我考虑到他们的用量大,答应每块砖低于市场价一分钱出售给他。让人意料不到的是,自从我俩发生摩擦以后他却出尔反尔,隔过咱们这道门从更远的窑厂买了砖,事后连个招呼也不打。
“李建国重利忘义,他不就是有俩臭钱没什么了不起!”
“大哥,我准备从外面调来人给他点颜色瞧瞧。”
刘建瑜没说话,只是微微把头一点。
李建国正在大荒地筹备一座养鸡场。
大片荒的春闲地上运来许多砖,整齐的排在一起,场地上堆积了黄砂、水泥、石灰和木材。建筑队的工人热火朝天的干活。
一排排的场棚落成。
李二顺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外面刮起了风,疾风吹来让人明显的感觉出有些冷。李二顺叫醒了家人,全家匆匆赶往地里。这是一片早春西瓜地,田里排列着一道道白色的拱棚,大风席卷着塑料薄膜来回飘动。为了避免春瓜秧苗因降温受冻,需要重新盖上白天收拢在竹拱上的薄膜。一家人冒着冷风顾此失彼的遮盖着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的膜包,铲起土块在拱棚的边角死死压牢。
远处几个黑影悄悄潜入大庄园,手里还拎着东西。
所有的人在田里手忙脚乱的忙了一段时间,总算把任务完成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李二顺,说:“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再检查一下,还有哪里没遮盖好。
李二顺一边手拉着铁锹弯着腰在田里走动,一边竖起耳朵听拱棚薄膜是否有响动。
几个人偷偷摸摸溜进了李建国的养鸡场,其中两人各自翻身爬上一排场棚,南坡屋面上揭开小面积的一片红瓦,用尖刀扒开一片土,打开汽油桶,哗哗往里面倒了进去。
“三哥,一切准备好了,点火吧?”
三泥鳅站在后窗口负责望风,观察着北面的大路,举手制止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瞧,大路上走来一个人。”
“好像是一个瘸子。”
“他怎么大半夜才回家?”
“刚才我们溜道来的时候,是注意到有几个人在一片白茫茫的地里忙着干活。”
“应该是他们一家人。”
当看到对面李二顺正要路过他们所在的窗口时,几个人随即躲向了洞口两边。然后,他们重新趴在窗口望着一瘸一拐的李二顺渐渐远去。
“三哥,动手吧,要不然咱们倒上的汽油马上就挥发没了。”
三泥鳅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屋顶,闻了闻满屋子的汽油味,说:“再等等。”
几个人又静静等了一会。
“动手点火!”三泥鳅感觉到时机已到,发号施令。
一伙人冲出屋外,两个人各自奔头离去,他们迅速爬上了一口前窗,扳动打火机点燃了流坠下来的汽油。火苗迅速蔓延,几个人慌忙逃离现场。
李二顺走到红砖拱桥一头停了下来,双手拄着一把铁锹顺着寨塘的坡道下慢慢走下,蹲下身撇开水面洗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来从下衣口袋掏出毛巾。他感觉到身后好像突然亮起了红红的火光,掏出窝在口袋里毛巾没顾得上擦手,就拉着铁锹慌里慌张地爬上岸。
李二顺这下清清楚楚看到,李建国的养鸡场起了大火。他来不及多想,跑到大柿子树下拉响了大铃,大声喊:“失火了!失火了!大家快起来救火!”
急促铃声和慌张的呼喊声传到了四邻八舍,睡梦中的人们被惊醒了。
大家揭开被窝快速穿好衣服,提着家里的水桶向外面走去。
许多人带上工具陆陆续续的向养鸡场方向跑去。
熊熊燃烧的两团烈火从屋面喷出,檐口冒着火舌,火苗细烟窜上瓦缝,黑烟四起,上空映着火光。大火自西端向东燃烧,通红的火光照亮了门窗洞口。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势更加的凶猛。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灭火的行列,混乱的场面夹杂着一片嘈杂声音,传的很远很远。
纵火的几个人停下狂奔的脚步,他们大汗淋漓口喘粗气,回过头远远的望着冲起的亮光,心里却异常的兴奋。
“不用急着跑了,我们离大庄圆的村庄已经很远了,不会有人追上来的。”
“三哥,我感觉不对劲啊?那火才刚刚燃起,怎么这么快就有人赶过去了?可惜火势不够大呀。”
“一定是那该死的瘸子回去给人报了信。”
三泥鳅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地去谋划放火,却得不到预想的结果,不免怒火心生,说:“他妈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等回头老子再收拾他!”
“三哥,收拾这种人哪还用得着等回头啊?前面就是他的一块地,顺手捎带,马上去办他!”
三泥鳅带领的几个人扑进李二顺家的春瓜苗地,开始疯狂撕扯塑料薄膜。
由于火灾发生的地点离水源较远,乡亲们自发地排成四支队伍,一个接一个快速传递着桶和水。另有两班人员爬着木梯上了屋顶,距火源远一点的地方,揭去屋顶的一带瓦,抛开粘瓦的土层,捣开一条长洞,拿起传递上来的水,浇湿了暴漏在外的木檩和椽子,潮湿的隔离带阻止了火势的进一步蔓延。大家又集中力量扑救大面积燃烧的火,房顶木架结构变成了一片火海,着火点处的屋面渐渐塌陷,一根火柱掉落下来,燃烧的椽子带着火团一段段落下,危险重重加上炽热的烟熏火燎使人无法靠近。屋顶的人只能远距离冲着泼水,地面上的人纷纷透过窗口往里灌水。火势慢慢得到控制,浓烟慢慢散去。人终于可以进门而入,不少人拿着水盆锚足劲往房顶抛洒水,水花铺天盖地的弥散在房间内,残留的火苗被泯灭,手电筒灯光在漆黑夜色中不停的闪动。
杨庆明打着手电筒走进来,说:“火灭了,大家就不要在这儿待着了,赶快撤出去,上面的屋顶有随时坍塌的危险,黑灯瞎火的不要砸伤了人。”
李建国的父亲李玉成对救灾的父老乡亲感激不尽,走在人群中散发着香烟。
在场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一定是有人故意放火!要不然,不会两座场棚同时失火。”
“建国肯定是在外面得罪了人,结了怨,仇家来报复他了。”
“以后建国自己更要小心,时时刻刻提防有人会对他痛下杀手。”
“社会状况越来越糟糕了,不止是建国一人,我们也要严加防范,真不知道哪一会儿,刀尖会抵在咱们自己身上。”
… …
李木匠和两个儿子早早来到自家的瓜地里,准备再次给瓜苗放风,他们一下被眼前情景惊呆了。昨天半夜,一家人起来遮盖好的拱棚,居然被人扯得七零八碎,不仅破坏了拱棚上的塑料薄膜,秧苗下的地膜也被撕掉,有一些秧苗被连根带掉。李木匠一家人辛辛苦苦载上的两亩瓜苗,一夜之间片片块块损失了将近一半,他看在眼里疼在在心上。
李木匠气得全身哆嗦,拍了一下大腿,跺着脚说:“这是谁他娘的造的孽呀?干这种事良心都喂狗了。李建国干大生意得罪人场棚被烧情有可原,咱们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得罪哪位大爷了?这明摆着跟我们过不去啊!”
李大顺在地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甚是仔细地观察上的足迹。
李二顺注视着捧在手里一棵新鲜的西瓜秧苗,苦苦思索。
“爹,快来看啊。”李大顺喊道。
二顺和爹慌忙走上前去,他们顺着李大顺的指向望去,看到麦田里散落的留下几个人足迹,均是斜朝着西北走向。李木匠顺着脚印的走向放眼穿了过,不偏不倚望到的正是在远处的那座窑厂。
火灾过后,李建国赶回家来。他看到的是两排场棚过半变成了一片废墟,遍地都是残砖断瓦,心情相当沉重。李建国跑遍了火灾现场的各个角落,其中的一座房顶大部分塌落,镶嵌在屋山尖墙的檩头仍有暗火微燃,有丝丝缕缕的细烟飘出;另外一座房顶乌黑一片,顶面留下几个露天的大洞,烧焦的椽头暴漏在外,阳光透过洞口投射在焦黑的地上。
正当李建国转身离开时,场棚外角散落的一堆松土引起了李建国的惊觉,他马上弯下腰来空着两只手去扒土,还真的有发现,一个盛装润滑油的金属盒露出一角,稍微一费力便拉了出来,把鼻子凑近口部闻到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李建国带着疑问, 通过多方打听,从而得知李二顺是第一个发现火情的人,于是徒步来到田间向李二顺询问详细情况。
“你的鸡场失了火,我的瓜地也跟着遭殃。”
李建国只是动了几下嘴巴,没有说话。
“这回损失一些财物没多大关系,你以后可要多加小心,注意自身安全,小心无大事。”
李建国深深地点了几下头,说:“起火以后多亏了二哥你,要不然遭受的损失会更加严重。”
“没啥,都是自己人。”
“你是什么时间发现起的火?”
“大概两点多钟,那时候我在回家的路上。”
“这证明你两次从附近经过?”
“不错,是这么回事。”
“你有没有发现在鸡场周围有人活动?”
“这个倒没去注意,当时天黑还刮着大风。”
“我一直都在琢磨,到底是那些人敢这么胆大妄为!”
“我的瓜地遭到破坏以后,那边的麦田里留下一串脚印。”李二顺李二顺侧过身,指了一下方向。
二顺的话一出口,李建国的表情有些兴奋。
两人一同前往出现脚印的地点,蹲在地上扒开麦垅仔细观看。
李建国随后查找着模糊的脚印一路走去,来到了窑厂。大门口走出三个醉醺醺的人,歪歪斜斜的骑着车刚好从李建国跟前经过。
当三泥鳅看着李建国走进了窑厂的大门,心里六神无主,眼神有些慌乱,转过身向屋里走去,刚走了几步又掉头回来,他故作镇静,脸上带出笑意,说:“建国哥,我正要到村里找你,你居然不请自到,令我意想不到啊。”
三泥鳅的举动让李建国心生疑惑,说:“三弟找我有什么事?”
三泥鳅指着旁边推土机说:“我们这台老破车又出问题了,想找你给帮忙检修一下。”
李建国连吸了几口气,嗅出了三泥鳅一身的酒气:“三弟,又喝酒了?”
“朋友到访,畅饮几杯。”
“是不是刚才走的那几个人?”李建国指向了大门外。
“对对对,正是他们。”
“行啊老弟,你办事真够地道的,酒桌上吃吃喝喝不叫上我,帮忙的时候倒想起我来了,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当时还真有把你找来喝酒的想法,不过又考虑到不知你出差是否回来,所以才… …
“具体什么问题?”
“不断出现熄火停机,问题排查过了,总是找不出故障产生的原因。”
“去把你们司机找来,拆开机壳。”
李建国经过一番仔细检查,终于发现了症结所在之处,扳动了柴油机的柱塞却不能灵活自如的运动。
李建国拿着一块干布擦擦手,说:“问题找到了,你们把整个油路认真清理一遍就能修好,尤其是柱塞缸体。”
司机问:“难道是柴油机的柱塞出了问题?”
“柱塞倒没什么问题,只是缸体进了水。”
“水是从哪里进入的?”
“你们加的油里面就含有大量的水。”
“不错,前些天下过一场大雨,打开盖子的大油桶就在外面被雨淋了。”三泥鳅听李建国这么一说才算明白了其中原因。
李建国不经意间发现了和火灾现场一模一样的润滑油筒,线索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种种疑点集中在了三泥鳅身上。
李建国修复了被大火烧掉场棚,在养殖区筑起一道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