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李木匠家的木门打开了。李君军探出头，走出屋门在墙根前撒尿，转身刚要走，忽然发现在树下的地面上多了一些东西。他的困意消退几分，揉几下朦胧的眼睛，想要仔细看个究竟，昨天黄昏栖息枣树在上的鸡，全部死掉了倒在一片。
    “爷爷、爷爷。”李君军一边跑一边喊。
    李木匠揭开身上的被子，简单穿了一下衣服，匆匆忙忙跑出屋门，惊讶地问：“这大喊大叫的，出啥事了。
    “快看。”君军指着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的鸡回答道，“咱家的鸡一夜之间全死了。”
    爷孙俩急忙赶上前来。
    “昨天，上架时还好好的，咋说死就都死了。”
    “鸡瘟，很可能是生瘟疫了。”
    “这可咋整呢？”李君军自言自语道。
    “卖了也不值钱，扒掉煮吃了。”老父亲提议。
    李木匠烧了一锅开水，把逐个放了血的死鸡泡入热水盆里，褪毛。
    午饭时，孩子们拿着筷子在锅边等着饭熟，因为今天他们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鸡肉。
    李君军坐在厨房的面桌前守着一只大碗，牙齿咬着鸡块双手狠狠的往一边撕扯，费力的啃，却总是吃不到嘴里面东西。
    “爹，这鸡咋没有肉？”
    李木匠笑了，说：“鸡生瘟了，都瘦损了，哪来的肉？”
    李木匠拣了自己碗里好一点的肉块，放在儿子碗里。
    一顿饭李木匠吃了几口就碗推向一边，看着孩子们吃。
    农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李木匠看到家里的年货一无所有，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看出二顺要准备年货的半点意思，他比谁心里都清楚自己家生活紧张的状况。自己不忍心向儿子开口讲话，否则明摆着让儿子为难。
    人们常讲：穷年富节。往常一过春节，家家户户总会弄点好吃的东西。大过年的，大人吃不吃倒没什么关系，最让李木匠牵肠挂肚的是几个孩子。他想到孩子们老长时间以来就盼着过年，年到了却什么东西都吃不上，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
    平常过日子不太好过，基本上是靠借钱度日，左邻右舍的钱都借过一遍了，至今还没有还上，钱是无路可借了。李木匠犯了难，真不知道今年的春节该怎么过。
    到了晌午，李木匠还在村口转悠，当看到王金山赶着一辆牛车朝村里走来，心头不免有几分高兴。
    “金山，刚从外头回来？”
    金山看了李木匠一眼，拽着缰绳把车停了下来。
    “有啥事？”王金山斜视了李木匠一眼。
    “今年上级的补助发下来没有？”
    “咋得了？”王金山拿出一支烟自己抽上了。
    “我家今年手头紧，能不能照顾我们一下。”
    “照顾照顾，整天只知道照顾，哪来的这么多钱照顾你们这些人，自己不想法挣钱，就算给你们一座金山也有花完的时候。”王金山用力抽了几下牛屁股走了，回头丢下一句话，“就是把国库里的钱全拿出来也填不满你的无底穷坑。”
    李木匠瞪大了眼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唯一希望破灭了，看来这个年注定过不去了。
    大年三十，阴沉的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千家万户传来。
    唯独李木匠一家依旧冷冷清清，没有节日的气氛，更没有过年的行动。
    年关年关，是穷人的一大关。
    过新年了，李二顺手头没有钱，什么东西也不能给孩子们买，甚至连一顿荤菜都吃不上。他心中愧疚无颜面对家人，一大早就出去躲“年”去了，找到一个大的玉米秸草堆掏了一个窝，钻进草窝里把自己藏在了里面，双腿盘腿坐在里面，呆呆的眼神望着洞外纷纷飘落的雪花。
    “爆竹声声辞旧岁，红梅点点迎新春。”庄园大队部办公室的两扇门贴上了春联。
    “哦，听出来了，是唐书记。”杨庆明站在电话旁，“唐书记，新年好！”
    电话另一端唐书记附和道：“新年好、新年好。”
    “老杨。”
    “什么事唐书记？”
    “没别的事，闲下来的时候总想找个人聊聊天，群众都在安安生生的过大年，你那边也没啥事了吧？”
    “大事倒是没有，只是还有一件事困扰在心头？”
    “你可是咱们桐林的大名人，论工作能力那是屈指可数啊，还能有难到你的问题，说来听听。”
    “唐书记是这样的，我们村困难户过年补助基本上发放到位，唯独李木匠是死活不肯受领，以前可都是他主动找上门来跟我们要，今年给他们送到家里，不但没有接反而往外推，他们家的日子能过得去也就算了，看到的李木匠家一贫如洗，我心里真有些过意不去。”
    “他都说了什么？”
    “李木匠话倒没多说，语气里似乎带着委屈，我亲自登门让他给推了出来，硬是不接受。”杨庆明如实回答。
    “李木匠一家人生活确实困难，这些情况我们都非常了解，现在又不接受补助，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这样，下午我亲自去一趟大庄园，到他们家去看一看，听听他的意愿，开导开导他。”
    唐为民书记与杨庆明通过电话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扶着办公桌站起来，在办公室跺来跺去。
    除夕下午，唐为民和杨庆明坐在了李木匠的家中与他交谈，门口摆放着两袋袋面粉，一桶食用油，另外还带来了一块肉。
    李木匠板着脸说：“你们的东西，怎么带来的还怎么带回去。”
    杨庆明皱着眉头说：“老李，唐书记知道你们家有困难，这大过年的冒着风雪专程跑来看你，你要理解唐书记的一片好意。”
    “唐书记是好人，我没的说。”
    “过年了，你们大人不吃，行。总不至于让孩儿们，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吃，难道你心里是个滋味？”
    “我就是穷死饿死，也要挣出一口气。”
    “金山身为一村之长，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群众讲话，尤其是困难群体更应该主动照顾你们。这是他的不对，回头我要狠狠地批评他，不过这件事你也不要在意，千万别往心里面去，过年了应该高高兴兴才对。”
    冷风呼呼的往屋里灌，杨庆明从院里抱来木柴生起一堆火。
    “过年了，我给孩子们带来一点吃的，”唐为民面带笑容的说着，打开一包点心，送到李大顺的两个孩子面前。
    两个孩子一把抓起唐书记手里捧着的油果子的就往嘴里塞。
    昏暗的里屋，李君军趴在窗边的桌上认认真真的写作业，唐书记缓步走了过来，静静的在一旁观看。
    孩子活动的一下麻木的腿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此时，唐书记低下头去，发现桌子底下放了一只瓦瓮。寒冬腊月的天，孩子穿不起棉鞋，只能把双脚放进一个塞满麦秸草的翁里来取暖。唐书记心情十分沉痛，拿开孩子藏在下面的冻得冰冷的双脚，摘去粘在破袜子上的草叶，从家里找来一双旧牛皮靴为他穿上，紧紧系上鞋带。
    李君军腼腆地低下了头。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李二顺从草窝里爬了出来，长乱的头发上沾着碎草，双手插进棉袄的袖筒，低着头在风雪交加中行走。唐书记的车刚刚开出村口恰好与李二顺碰上了面，他命令司机停车，走下车来，说：“李二顺，到哪里去了？”
    李二顺回过头看到了是唐书记，满脸的惊诧，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李二顺，我到你家去过了，顺便给你们捎了点年货。不管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一定到乡里找我直接说，何必闷在自己肚子里。别在外头游逛了，赶快回家去吧，你爹和孩子们还等着你呐，趁着天色未暗给孩子们弄点吃的。”
    “哎，”李二顺眼里含着热泪使劲点了点头，踏着路上吱吱响的积雪，匆忙向回家走去。
    唐书记及时到来，打开了李木匠父子俩沉重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