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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最近一段时间,李木匠脸色出现不正常黑色,鼻尖发青,况且最近身体也明显出现消瘦,饭量大不如以前,吃的一天比一天减少,一顿饭吃不下几口就停下来,然后找个没人地方把饭菜倒掉。
    工地上一片繁忙。
    “二顺、二顺。”高山走了过来。
    李二顺全神贯注的望着缓缓上升的吊篮,问:“什么事?”
    “杨庆明从家里打来电话了,说要跟你通话。”
    “他找我什么事?”
    “没说什么事,就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李二顺跟拉砖的一个人说;“老张哥,你先帮我照看一下机器,我去去就来。”
    “好嘞。”工友爽快的答应了。
    李二顺拿起回拨的电话得知父亲病倒了,从高山手中领回工资,急忙回到宿舍收拾行李返乡了。
    李二顺扛着行包走进了家门,一眼看到了倒在病床上的老父亲,心里无比的愧疚,说:“爹,你脸色不对,身体肯定不舒服,咱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李木匠见到了儿子,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的笑容。
    “没事的,去医院干嘛,我没有病,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爹躺在床上身体往里翻了一个滚。
    李二顺知道父亲脾气倔强,心疼父亲,于是把镇卫生院的老中医接到家里来。
    老中医见过李木匠,给他号过了脉,匆匆收拾了药箱挎在肩上,说:“有一些药我没有带,你马上到镇医院跟我走一趟。”
    老医生推着车走出家门口停下,说:“这种病属于肝硬化,并且病情已到了后期,治愈的可能性不大。”
    李二顺听到医生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头都发懵了,连连摇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
    “无药可治了。”
    “大夫,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爹。”李二顺苦苦央求着医生。
    “没有什么好办法了,目前最好的办法是静心疗养,只有抓一些药来调理身体,减少病人的痛苦。”
    李二顺站在镇中心卫生院的药房外,狭小的窗口前早已排满了人,他焦急的等候又不停的注视着走廊下边,停放的一辆旧自行车。
    他把几张处方隔着窗口递了进去,司药医生将几张草纸铺在桌面上,拿出一个铜盘小称,对照着处方称量着中药材,然后把包裹好的药包递出窗外。
    李二顺手拎着几包草药,手里捧着一只新买的砂锅进了家门。
    李二顺来到厨房为老父亲煎药,手持蒲扇来回的扇着风,烈火燎烤着砂锅。药煎好以后,他用秸秆葶子卷起包药的纸蔽在锅的顶边,药液顺着三角纸尖流淌在地面上的蓝边粗瓷碗里。他把盛有汤药和白开水的两只碗端在老父亲面前,放在了病床前的桌子上。
    李木匠吃力地想爬起来。
    李二顺赶快扶着父亲坐了起来,说:“爹,你有病身体不舒服,为啥不早跟我说?”
    李木匠轻轻揉着胸膛,喃喃地说:“爹一大把年纪了,也到该走的时日了,即使把这场病看好最多也就活个一年半载,没有必要再把不像样的家再折腾的穷困潦倒。”
    “爹,话咋这样说,有病了借钱也要看。”
    李木匠微笑着摇摇头。“大病小恙忍一下就过去了,你是个孝顺儿子,爹不怪你,谁也不怪。”
    他用汤匙缓缓搅动着碗里黑褐色的药液,开始一口一口给父亲喂药。
    李木匠吃完药漱了口,静静的躺下。
    “二顺,人活一辈子难啊,爹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你和我一样,不知道孩子以后的生活又会怎么样。”
    李二顺把爹的手放进被窝,说:“爹,都到这个份上了,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安心养病吧。”
    李二顺为了给父亲治病很快花光了外出打工挣回的钱。他一心想着为父亲做点好吃的补养身子。李二顺来到粮仓的家,院里几个人正在宰猪。李二顺径直来到大锅灶口,一声不响的坐下来帮忙烧火,开膛破肚后又忙着翻猪肠子。忙完活收工了,两扇新鲜的猪肉用铁钩挂在横杆上。
    帮忙的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李二顺一个。
    “忙活这么久了,休息一下吧。”粮仓给李二顺递来的烟。
    李二顺点上了烟,猛吸了一大口。
    “粮仓,能不能给我一点生肉?”
    “行,你一进门我就看出你有心事。”
    “我爹生病了想给他包上一顿饺子吃。”
    “刀在架子上,你看那块肉好就砍下那一块。”
    “还是你来,随便给点就行。”
    粮仓操起木架上砍骨头的钝刀,割下一块精肉,在手中托了托,送给了李二顺。
    李二顺回家后立刻做了一碗肉馅的饺子,端到爹的面前高高兴地说:“爹,快吃饺子,肉馅的。”
    李木匠睁开没精打采的眼睛问:“哪里来的肉?”
    “没花钱,我跟粮仓去帮忙,要回来的。”
    “放在那里吧,我自己来就行。”
    “快来,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李二顺把爹给扶起,拿棉被垫在他的后背靠着。
    “你先吃,”李木匠端起碗,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送到儿子嘴边。
    李二顺张开大嘴,一口含在嘴里。他转身看到侄子和侄女两个人依靠在门口两边,走出来把他们领开,于是又从嘴里吐出那个水饺,每人分了一半。
    在父亲病情危重时候,李雪梅回到家里。在父亲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尽一下自己最后的孝道。
    李雪梅慢慢的把父亲扶起,让他靠在床头叠放的棉被上。
    “爹,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李木匠深深的点了点头。
    “爹你的头发长长了,”李雪梅摸了摸父亲花白的头发,“我刚才上了一趟街,有一个赶集返回的剃头匠路过咱们村,人家已经摆好摊位等着给人剃头,你愿不愿意去?”
    李木匠左右摇了摇头。
    “可是我来的时候跟人说好了准备把你带去。”
    李木匠在女儿的再三央求下勉强同意了,揭开覆在身上的床单,决定要动身出门。
    李二顺一手拿着折叠靠椅一手挺起父亲的腋窝,李雪梅拉着挽在自己脖颈上的父亲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搂着父亲的腰杆。瘦弱不堪的李木匠在儿女们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出家门,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来到了大街上。
    剃头匠手里撩起水花,正忙着给俯在水盆前的一个人洗头,转过头微笑着看了一眼李木匠,说:“先等一下吧,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摊位一边摆着简易的铁桶火灶,灶膛里冒出的白烟围裹着顶部一把炭黑的旧铁壶。李木匠慢慢的斜躺在椅子上,他沉默不语扫了一眼周围的乡亲,悄悄拉下头上的帽子盖在自己的脸上。他重病缠身心情焦躁不愿与人说话,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余生短暂来日无多了,更是害怕别人问起自己的病情。
    剃头匠弯下腰拿起盆架下面的一块形似馒头碱块,在人的湿润头发上不停地涂抹,直到发丝间泛起了一层白沫,开始撑开十指在头皮上来回的掻挠,然后用水瓢里温吞水冲洗,换上新水洗了洗泡在水盆里的一块湿布,拧出里面的水放在盆架上,洗完头之后用湿布揉搓擦拭。
    剃头匠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合的剃刀,扯起吊在车后一条油腻的厚布带上摸了又摸。他左手撑紧人的头皮,右手斜立的剃刀顺着头发的长势轻轻划过,一道亮白的头皮显露出来。剃头匠围着坐在杌凳上的人左右转动,不一会儿把头给人刮个溜光,之后刮去满脸的胡茬,最后再给人做一次清洗。
    李木匠被女儿搀扶着坐在了盆架前,剃头匠在他的前身为他披上一道围襟,颈后围上一条毛巾。李木匠自觉的把头伸向水盆,剃头匠开始继续自己的工作,稀里哗啦的水浇在头顶,顺着李木匠蜡黄瘦削脸淅淅沥沥的流淌在水盆里。
    剃头匠为李木匠洗漱过后,李雪梅拿出毛巾走上前来为父亲擦去沾满头面的湿水。剃头匠在一把手动的推子上浸润了一些油,简单的梳理了几下李木匠的头发,一只手拿梳子理顺着头和另一只手连续夹动推子,两手并用一下一下为李木匠剪去长发。李木匠在整个理发的过程中一直闭着眼睛。
    剃头匠理过发后,边揭围裙边用海绵块清除碎发。
    晚上睡觉前,李雪梅打来一盆温水给老父亲洗脚,修剪了指甲。
    油尽灯枯。李木匠在病痛中熬过他最后的时光,撒手人寰,离开人世间。然而这时偏偏正是乡政府强力推行殡葬改革风声的最紧要的关头,李二顺一家自然而然地成为全镇的典型。大庄园党支部和村委强烈要求李二顺把入土下葬后的父亲的遗体扒出来送到火葬场,并限期七天之内把事情办妥。
    从镇里下达的一张通知单放在李二顺手中。
    李二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因承受不起过大的压力病倒了,忧心忡忡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寝食难安。
    六岁的君军用车拉着父亲,李二顺手中牵着一头牛,父子俩来到桐林镇的牲口集市上。
    一天晚上,唐为民和女婿坐在一起喝酒,酒过三巡,女婿付明国已有几分醉意。
    付明国点上一支烟,对着岳父说:“昨天晚上,李二顺到我家去找我了,就为火葬他爹的事。”
    “他是什么意思?”唐为民夹了一口菜问。
    付明国摇了摇头,叹出了一口气。
    “李二顺当着我对面哭了,说他爹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入土为安了,不忍心就这么扒出来火葬了。他拿出家里卖掉的牛钱苦苦哀求我给他帮忙,为他爹办一个火化证明,还说若是钱不够还可以让妹妹从济南再寄回一些。”付明国打出一个酒嗝接着说,“我看他人确实挺可怜,就请托我同学打通了县民政局的关系,帮他办回了证明。”
    “你自己身为一个党员干部口风不紧,随随便便地乱讲话。”妻子唐燕端着一盘热菜送过来,然后重重地放在桌上,瞟了付明国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这种话怎么能当着我爸的面讲?这不明摆着让我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唐为民什么都没有说,端起小玻璃杯昂头把酒喝下。
    李二顺坐在车里,儿子拉着车再次来到镇上,到了镇党委政府办公大院的门口,在小卖铺里掏出零钱为儿子买了一根冰棍。
    大院里,一些人正拥簇着唐书记谈话。
    李二顺和儿子来到他们跟前,将车子停下来。李二顺拄着木棍步履艰难地缓缓下了车,在儿子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向唐书记走来。
    唐书记满脸严肃的问:“你把你爹扒出来火葬了。”
    “对,火葬了,”李二顺认真回答着,从衣襟里兜掏出一纸证明。
    唐书记接过来看了看。
    其他的人走开了,各自回了办公室。
    唐书记邀请父子俩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要他们休息一下,唐书记为他们打开电风扇,对着爷俩吹风。
    “李二顺,事情到此已经结束,不过,你可千万记住回到了村里什么话都不要对外讲。”
    “唐书记您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保证什么。”
    日子过了不久,李二顺从镇上的邮局取回了钱。他心里想到家里唯一值钱的牛卖掉了,妹妹却给寄回来钱,手中托着沉甸甸的壹仟圆钱,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然后认认真真揣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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