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单位三个月后,上头就把我选了出来,给我额外了一个任务,就是编纂我们自己单位的报纸,大多数单位没有自己的报纸,我们单位的领导为了突出自己给上层看,从去年开始(那时候我还没进单位),单位开始编纂自己的部门报,内部发行,上面主要是一些大小事务的新闻,以及单位内部人员在上面的文章。上面的命令下来了,下面不得不执行,可是苦了管事儿的文案室的老张,老张今年五十多岁了,连电脑都不会用,平日里虽说能摇笔杆子,但遇到这种相对正规一些事务,还真是难办。
好弄歹弄,去年那两期报纸,总算是出来了,原本厅长的意思是,每个月一期报,结果半年时间只搞了两期,这让厅长很不爽,隔山传音发表了一些意见,扬言要阉了老张头,这弄得老张头诚惶诚恐。老张头是个老好人,老实巴交的,当年他能被调入文案,主要因为他的字儿写的好,好端端的干了大半辈子的文案,谁知道碰到这么回事。好在第二年的时候我来了。
我和老张头没事儿的时候经常一起聊天抽烟,我给他递了几次烟后,他知道我大学里面学的是中文专业,这可把他高兴坏了,立马给上面打了报告,要求我辅助他的工作,这着实让我恼火了一些时候。我以前在仓库办公室,那活儿说累不累,每天把事情办完之后,就在办公室上网冲浪,这下可好,我成了老张头的义务工了——据说半年只有两百块的辛苦费,要不是老张头说我的名字最后会被放入编辑栏中,我真是想装死狗不上墙了。
因为有了我的帮助,新闻稿件的编辑和报纸的排版问题就彻底解决了,我以前在大学时候在校报干过杂工,多少懂一些门路。上半年三月份的报纸出来以后,老张头对我说领导很满意,首先说是这份报纸好歹有报纸的模样了,我看着报纸上我的名字出现在正面标题的下方,翻过来,几乎每页上方都有我的名字,那时候也产生了一丝自豪感,我幻想着领导肯定注意到了我这个新来的人的名字。这样一来,我的干劲儿上来了,每天自己分内的工作搞定之后,就想着报纸的事情。每个月上旬收集稿件写新闻稿,下旬就着手编辑校订和打印,那几个月每天我都很忙乎,日子也过的快多了。
五月份的时候,我在自己租的一个月几百的破房子中想到了一个丰富报纸的法子,就是这个法子,让我第一次有幸和何芸说上了话,而且还是她亲自来找我的。
不过说实在的,当初我还真没有想那么多别的事儿,我只是想把报纸办好了,让领导看着高兴,觉得我是个可塑之才,仅此而已。那时候我对女人这件事儿,已经彻底的绝望了。
我说过,以前我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我和一个女孩谈恋爱八年。在这八年里,每年她生日的时候——我是说等我手头开始有自己的钱之后——在那之前,高中的时候,她生日的时候,我会在送她的自己叠的几百只纸鹤的每一只纸鹤的右边翅膀下面写上I love U,每次用的都是带栀子花香的新蓝色中性笔,每次都会把LOVE中间的O画成心状,八年一直没有变过,甚至连他妈的书法和字号都没变过;进入大学之后和大学毕业最后的那个情人节,我总会提前两个月出去额外打工,从大学的家教到毕业后的午夜调酒师兼职助手的工作,有一次去工地当搬运,咱这样细皮嫩肉的,两个爪子弄得都是血泡,为的就是在送她礼物之外还能给她换娃娃熊,你可以说一个狗屁娃娃熊至于那么多钱吗?我要说你懂个屁,我买的是一家子熊,熊妈熊爸还有两个熊崽,最后还有配套的家具设施——总之,雪是一个虚荣的、好幻想外加任性的小女人娃娃熊控,从小过家家过惯了,所以每年我都会给她新弄上一家子熊,她宿舍里已经放满了熊,但她很开心有新的熊——
晨雪。我的初恋啊。
我们在一起七年,我高中的时候追上了她,或者说我们之间不是追和被追的关系,而是互有好感,考了同一所大学,在同一个班,在社团一起工作,后来又在学生会一起,关系亲的不得了。我们谈了七年,加上毕业后那一年,整整八年。他妈的人懂事儿之后剩下的有几个八年?!毕业的时候很多朋友都和恋人分手了,就剩下我们两个硕果仅存,那时候我们相爱着,更是自豪的相爱着,觉得我们的爱情度过了世界末日。我们信誓旦旦,说要一起奋斗,一起蜗居,攒钱,挣下我们的第一套房子,成家,生娃娃,抱孙子,老了以后一起看夕阳……
毕业后我们住进了一个破败的集体宿舍大楼,两个人工作的地方不同,工资更是不够花,一个在城市东边,一个在西边,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起床上班,晚上回家的时候半点半快九点,吃完饭快十点,收拾一下,又得赶紧休息,每天说不上几句话,周末的时候两个人懒洋洋的睡着,**,然后又睡觉,**。
那些熊放在角落里,以前还会用塑料纸套上,后来就不套了,落满了灰尘。再后来雪说处理掉,太多,放不下了,我的心在流血,可是她说了,我就去做了,全都扔了。就这样延续了半年时间,雪的情绪明显不对了,我能说什么呢?我有资格说什么?这是她作为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候,却跟着我这个年轻的穷小子,凭什么呢?我到底是相信了以前一个舍友说过的一句话,男人,不要奢谈爱情,先奋斗,以后当个贪官,或者成个奸商,等你四五十岁了,就可以回过头来玩二十来岁的漂亮女人了,想玩多少有多少,只要你有钱有权,好日子都在后头呢!如果颠倒了,你就是个傻逼——不,是一个傻球。
一年以后我们分手了,雪说她父母让她回家乡去,说在那边给她安排了工作,那时候她还问我要不要跟她走——她的意思是,你要是爱我就会跟我走,就会放弃你的事业——问题是,我他妈的现在有什么事业?!跟你走了又能有什么事业?!跟她回去,让我也给她父母养着,我是个男人,这不是入赘,却比入赘更丢脸,我犹豫了,于是她得出结论,还流着眼泪,原来我不爱她——哦,原来如此。
好吧,她要离开我,还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但或许的确如此——反正这样好让她自己以后的心情能够好过。行了,我认了,那时候,我真的在想,感觉以后都不会再爱了。
雪回到了家乡,半年以后,我从朋友那里听说她在家乡结婚了,男人是一个国企的业务经理,比她大七岁。
我辞职了,离开了我们上大学的城市,也告别了我的青春,呵,才二十四岁。
我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我的家境说不上富裕,但父母好歹在我们省的省会城市工作、退休,有点底子,我在家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去考考公务员,父亲说要是出什么问题,就给送礼,他说他好赖认识几个领导,和我去的这个城市好歹是有联系的,但我还算争气,或者说,这个城市不算黑,我到底是给录取了。
五一放假的时候,我想出了一个点子,我准备在我们的报纸上再新开一个版块。那份报纸的政治和工作氛围过于浓重了,因为这样,每次下发去了,也没人当回事,根本没人看,本来就是面子工程。我想在报纸上开一个“笔汇”版块,专门刊登自己单位内部人员的投稿——稿件内容不限,随便写,业务类、工作累、散文类、心得类甚至是意见类的都可以。
老张头一听我这个意见就说好,他向上面领导报告了一下——老张头总是这样,屁大点事儿都要请示一下——据他说他请示的时候还专门提到了我的名字,用他的话来说,他是个等退休的人,我还年轻,也算是为我铺路,我想这本身就是我想出来的点子——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挺感激老张头的善心的。
领导批准了,要求是别搞乱就成,我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哈哈,一份破报纸,别真把自己当根葱!我设计了一个征稿启事,在文印室打印出来,每个办公室——后勤部,前厅办公楼甚至是门卫处都散发了一份。两个星期后,我的征稿邮箱中没有任何动静,这也难怪,在一个事业单位来说,大多数人谁管你这事儿还给你写稿子抒发浪漫主义,闲的蛋疼啊?
我又等了一个多星期,眼看就要排版编辑了,还是没有一份稿件投来,这让我多少觉得有些沮丧,甚至想着索性自己动笔用几个笔名写几篇。
所以你们可以想见,当何芸来到我办公室,把一份打印稿交给我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欣喜和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