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头镇的历史是由发生在碾头镇的大事件串连而成的。由于缺乏准确的文字记载,完全依赖口耳相传,那些无人亲历的历史注定会逐渐丧失其固有的鲜活的色彩一步一步地演变成语焉不详的传说。
碾头镇的人们对于本镇的传说抱有的确信不疑的态度与其说是态度倒不如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自恋。
由于是口耳相传,原本的事实不可避免地被遗失被篡改被以讹传讹被添油加醋,有纯属技术上的原因,有的则是因为个人好恶有意为之。
这就充分说明,事实一旦发生,就免不了被不断改造的命运。
碾头镇的人们并不太在意事情确定的真相,一切只要个大概就可以了。
大概地说,碾头镇的人要是说乱的时候,指的是解放前闹土匪那会儿;说解放的时候指的是碾头镇解放而不是全国解放的时候;说单干的时候指的是土改以后;说入社指的是加入合作社;碾头镇的人把人民公社叫大社。
如果碾头镇的人说发大水的时候,那是指一九五六年漳河发大水。
后来碾头镇的人们回忆起鱼沤以后终日飘在碾头镇空气里的味道是那种浓重的鱼腥气和阴暗潮湿的霉味儿混和在一起的味道。
连日的阴雨把所有的东西都弄的**潮乎乎的,家家户户锅灶里升腾起的浓烟把整个镇子都笼罩了。
聂狗宝跟碾头镇的八十多个年轻人去县城修了两个多月的防水堤。大水过去后,已是中秋。县兵役局通知各公社征兵,很多人报了名。
聂狗宝也想去当兵,骨朵没什么意见,但篮娥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说今年是**兵,坚决不让去,说那个地方的人全都长得青面獠牙,身上带着刀,见汉人就杀,杀完就吃,吃完连骨头都不吐。
聂狗宝听了就信以为真了,有点害怕,加上通知里说报名年龄是十八至二十岁,聂狗宝就放弃了。
征兵条件很严格:年龄不够的不要,家庭出身不好的不要,体检不合格的不要。层层筛选的结果,碾头镇只有喜生一个人合格。
新兵在阳历年前就要到部队,喜生跟素素家的老人商量想在上部队前跟素素把事儿办了。素素的爹娘原本不同意这门亲事,但素素死活愿意喜生。而且早跟喜生钻过麦秸垛了,而且喜生马上就是革命军人了,也就同意了。
喜生和素素的婚礼是在去部队前一个月办的,县兵役局局长李长生参加婚礼并讲了话。队里的年轻人都很羡慕喜生,日他奶奶的,走了狗屎运了,什么好事都摊上了:当上兵了,把碾头镇最齐整的闺女干掉了。
喜生上部队不久给家里来信,说是在北京的中央警卫师当兵,是保卫党中央保卫**的。信是素素拿给聂狗宝念的,素素听了又激动又自豪,脸上红扑扑地又找了很多识字的人念,才确信聂狗宝念的没错。
聂狗宝念完信回家就跟他娘闹开了,你听谁胡溜八扯说到**去当兵,明明是去北京。
蓝娥说街上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要是不说,龟孙才知道咱国家还有个**呢。
聂狗宝想想也是,他自己也听街上人说过**,说那儿的人拿人的骷髅头当碗吃饭,吃完也不洗;还说**的小娘们见了汉族男的就抢回家当女婿等等。所以聂狗宝没再跟娘纠缠,只能跟自己撒气,气得饭也不吃了。
蓝娥心里过意不去,劝聂狗宝,今年没当上兵是因为年龄不够,等明年吧,你年龄够了想到哪儿去娘都不挡,娘也不是个落后的人。
碾头镇发大水的时候就是这么几件事:碾头镇下了很长时间的雨,下得人身上都起毛了;喜生去北京当兵了;喜生跟素素结婚了;素素怀上了喜生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