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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聂狗宝跟素素一直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走,聂狗宝跟素素讲好了,那两个人一回来就带着素素和大民子到北京。
    素素说什么都准备好了——也没什么准备的,只是心里有点担心,在天上飞会不会头晕。
    聂狗宝说,到时候闭上眼睛就行了。
    那天晚上,聂狗宝说他总是怀疑自己是在梦里,素素说,她也有做梦的感觉,自从进沙葛荡找聂狗宝那会儿就一直恍恍惚惚的像是在梦里。
    聂狗宝问素素,咱们是不是在梦里啊?
    素素说,像是在梦里,但肯定不是梦,都是**闹的。
    比如争上游那会儿,喊口号,白天喊晚上喊天天喊,这种事情只有在梦里才有。但你知道那不是梦,要是梦的话,你不会觉得口干舌燥。
    聂狗宝说,只要不是在梦里,我就放心了,我担心如果是在做梦的话,梦突然醒来,我可能还在大炼钢铁上或是其它什么鬼地方,咱们说的这些话我可能会想起来,你却永远不知道,因为你在我的梦里。
    素素说,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敢肯定了,要是这会儿是在梦里,那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入梦里的?是跟喜生结婚前,还是结婚后?要是结婚前的话,我跟喜生的事就麻烦了,爹娘都不愿意他,要是跟喜生结婚后的话,那大民子可能还没生出来,我记得结婚没几天,喜生就当兵走了。
    素素说,如果这会儿是在梦里也很好,我可能根本就没得病,现在可能是白天也可能是晚上,我可能睡了或是醒着。我在梦里见的说的我一定记得清,但所有这些你一点都不知道,因为你在我的梦里。
    后来,聂狗宝跟素素又讲起了那两个会飞的人。
    聂狗宝说,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手挽手,越飞越高,越过远处连片的槐树林不见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感到有点儿不服气,他们怎么会飞起来?
    从那以后,我天天在沙葛荡里找他们,但总也碰不见,我想他们像只鸟一样到处飞,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了。可是没过几天,他们又出现了。
    那天早晨,我正在槐树丛里逮蝈蝈,他们在树丛后面露出脸来对我说,蝈蝈只能吃腿。
    我把一只蝈蝈放进嘴里,等它爬进我喉咙里,问他们,为什么?
    他们中的一个回答,如果吃了蝈蝈的肚子你也要长出蝈蝈的肚子,你就跑不快了。
    我问他们,我为什么要跑快?
    他们中的另一个说,我们看出来了,你跟我们一样,生来就是跑的快的人。
    那两个人说,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跟我们一样的人,你就是跟我们一样的人。
    我问,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
    我们的祖先住在东海边的山洞里,本是人人会飞的。我们的祖先不会种庄稼,只会飞到海面上抓海鸟吃。但是后来官府的人来了,说会飞的人是怪物。命令士兵们用弓箭射杀。
    我们的祖先只好离开海边跟汉人学种庄稼。慢慢地,因为吃的东西变了,我们的祖先不会飞了。但跑的仍然很快。也有一些不愿意种庄稼的飞到各地去隐姓埋名了。
    他们中有的孤老一生,死在外面了,有的隐藏了自己的飞行能力,跟当地的女子成了家,生了孩子。还有的落了草,做了江洋大盗。
    这些人都清楚被别人知道了自己会飞会自己或家人带来祸害,所以飞起来的时候不让别人看见。
    那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对我说,本来我们这一族的人长相奇特,眼睛小小的圆圆的,眼窝很深,嘴部向前突出,分散在各地的人见了面一望而知。但经过很多代的同其他族的通婚,长相越来越和普通人一样了,会飞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这是因为我们吃的东西破坏了我们的飞行能力。那些保持了飞行能力的人则是因为一直坚持只吃天上的飞鸟。
    我们家祖上是一直可以飞的。我们的父亲前些年还在飞。他说,过去在天上飞的时候,总能碰见自己人,大家说说话,攀攀辈分,还是很热闹的。这二年天上见不着人了,一个人飞来飞去的太冷清。
    父亲跟我们说这些话,是因为他喝多了,他一旦吃了粮食,喝了酒,就飞不到天上去了。我们的父亲喝了酒跟我们讲这些,是因为他从此以后不想飞了。
    我们的父亲说,过去从来不说这些事情,是因为害怕被人知道了没好儿,现在告诉你们,没什么关系了,因为你们说出去也没人信。
    我们的父亲此前从没有喝过酒,所以沾酒就醉了。他摇摇晃晃地从他的樟木箱子里拿出一个细瓷茶杯,告诉我们,这个茶杯是**的,是他从**的房子里偷出来作个纪念的。这件事过去不能说,现在可以说了,一是因为我往后不会再飞了,二是因为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跟谁说,谁也不会相信,不信你们试试。
    我们的父亲跟我们说,他可以肯定,会飞的人绝了种了。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很伤感。我们要求父亲教我们飞,父亲说,你们从小吃各种粮食长大,不可能学会飞的,绝了就绝了吧。
    聂狗宝说,那两个人说,他们听了父亲讲的话以后,开始偷偷地练习飞行,但因为没什么章法,怎么练都没有效果,向父亲请教,又不肯说,只好放弃了。
    不久,到处兴起了打麻雀运动,被打死的麻雀堆得跟山一样,他们想起来,祖上住在海边的时候,以吃鸟为生,估计要想飞起来,就要吃点麻雀。但是当地从来没有人吃麻雀,吃麻雀是很丢人的事。他们两个只能偷偷地跑到很远的地方,把麻雀烤了吃。
    吃了一阵麻雀后,他们跑得比原来快了,但是烤麻雀却吃不成了。因为**食堂成立了,所有社员要集体吃饭。为了防止社员开小灶,规定各家各户不准冒烟。
    为了防止冒烟,各村都组织民兵,扛着枪日夜巡逻。他们那个地方人烟很稠密,三里一小村,五里一大村。有几次,哥俩刚把火架上,附近好几个村的民兵就合围上来了。如果不是他们吃了麻雀跑得快,早就被民兵们抓住了。
    这哥俩只好又放弃了,回到队里搞**去了。搞了一阵**后,**食堂里开始吃树叶子。哥俩寻思,哪怕生吃麻雀,也比树叶子好吃。但是天上的麻雀已经被打光了,堆在地上麻雀已经发臭了。
    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哥俩只好逮各种虫子吃。吃了一段虫子以后,竟然跑得更快。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飞起来的。
    他们听父亲讲过,他们老家本来在山西洪洞县。朱元璋移民那会儿,他们先祖的一个兄弟独自一人迁到碾头镇,并在碾头镇结婚生子开枝散叶。开始几年,彼此还飞来飞去的互相探望,慢慢地,往来逐渐稀松,最后终于断绝了。
    他们的父亲曾经来碾头镇找先祖的后代,但没有任何收获。他们听父亲说,碾头镇有个方圆几十里的沙葛荡,里面的槐树遮天蔽日。他们想,这是个练习飞行的好地方,于是就来了。
    素素此时一点睡意也没有,听到这里,扳着指头数了一下说,你说那两个人姓高,但碾头镇没有姓高的人家。
    >    聂狗宝说,这不奇怪,那两个人说,他们祖上也不姓高,因为飞毛腿一旦被人看清了面目,就要改掉姓名,远走他乡,这样改来改去的,早就乱了套了。
    素素说,他们是怎么学会飞的?
    聂狗宝说,我正要给你讲这些。
    那天早晨,我正在槐树丛里逮蝈蝈,他们在树丛后面露出脸来对我说,蝈蝈只能吃腿。我把一只蝈蝈放进嘴里,等它爬进我喉咙里,问他们,为什么?
    他们中的一个回答,如果吃了蝈蝈的肚子,你也要长出蝈蝈的肚子,你就跑不快了。
    我说,吃了什么就要长什么吗?
    他们中的另一个回答,我们这样的人就是这样。
    我问他们,我为什么要跑快?
    他们中的高一点的那个说,我们看出来了,你跟我们一样,生来就是跑的快的人。
    矮一点的那个说,我们来碾头镇很长时间了,每天晚上都在这家那家转悠。我们总躲在你身后。你跑的时候,我们就在你后面跟着。所以,我们知道,你和我们一样,都是鸟人的后代。
    我说,我才不是狗屁鸟人的后代。
    那两个人笑了,你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可是,我说,如果我跟你们一样,我怎么不会飞起来?
    那两个人说,鸟人的后代吃五谷杂粮是飞不起来的,但毕竟身上流着鸟人的血,只要恢复我们祖先的饮食,就会飞起来。我们也是不久前才学会飞的。
    那两个人说,他们先是因为吃虫子跑得越来越快,跳得越来越高,后来飞鸟从他们头顶上飞的时候,他们猛地跳起来就把鸟逮住了。吃了很多鸟以后,他们跑得更快,竟然可以离地飞行一段时间了。这样,他们就可以抓更多的鸟,吃更多的鸟,他们在空中飞行的时间就更长了。
    他们说,他们能飞上天,是因为**,如果没有**,就不可能吃树叶子。如果不是嫌树叶子难吃,就不可能吃各种各样的虫子。如果不吃虫子就逮不住那么多鸟。如果不是**不让冒烟,他们就不可能生吃那些鸟,他们就不可能飞起来。
    所以,素素嫂子,我现在不会飞,但总有一天,我会飞上天的。除了**虫子和鸟这些东西,我还是鸟人的后代,我身上流着鸟人的血,这是无法改变的。
    天快亮的时候,聂狗宝讲到天上的那两个灯笼,你现在信了吧,那不是灯笼,而是两个人在天上飞。因为他们刚学会飞行,又是在晚上,害怕在漫无边际的天上飞散了,所以一人提了个马灯。
    说完,聂狗宝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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