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紧锣密鼓地组建他的红色战斗团。 他从隶属于“工学联盟”旗下的各个单位抽调精干人员,在他的督导下陆续组建了六个营。每个营的编制为三百人——他还是突破了卫东一千五百人的上限。六个营长都是他亲手挑选和任命的:一营营长李武民、二营营长田胜利、三营营长陈汝刚,四营营长满仓,五营营长牛奔和六营营长曹明礼。针对田胜利、满仓这两个人对当营长丝毫不感兴趣的消极态度,马碎牛只说了一句“枪杆子里边出政权。离开了武器,也许有一天你什么都不是”的话,两人就转变了态度。他任命牛奔为五营营长时看到了谢凯疑惑的眼光,马碎牛诡秘一笑,悄声解释:“我不能没有打阻击的人。”
马碎牛并没有把所有的人集中起来,他采纳赵俊良“藏兵于民”的建议,把一些就近的单位组成一个营。表面看起来,“工学联盟”红卫兵总部里并没有传说中东城总部那种兵如蚁、枪如林的黩武现象。
枯黑的树枝泛绿了,麦粒般的柳芽贴满了枝条。几天后它们绽开来,一朵朵呈三叶状,看上去碧绿清新,像新泡的茶尖。
首届军训结束了,各个营的人员几乎清一色都是由参加过军训的红卫兵组成的,现有的一千八百多人无疑是红色战斗团的精锐。马碎牛又听从赵俊良“换兵不换将”的建议,在各个单位又建立了后备役;他野心勃勃地要把所有“工学联盟”红卫兵都训练成敢打敢杀的铁血战士。他带着赵俊良、谢凯和秃子挨个单位巡回检查,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马虎。他们还顺便回了一趟马跑泉,把从地下军阵里起获的青铜剑带到了总部,秃子也把他那把青铜矛头拴个绳子挂在腰间——他希望别人能关注他和马碎牛的特殊关系。马碎牛当即叫赵俊良画了草图,让薛保民配两把精致的牛皮剑鞘,顺便也给秃子的矛头配上个皮套子。第二天,当薛保民把剑鞘送到办公室里,马碎牛就迫不及待地把剑插了进去,他顺手就把剑鞘上的回头钩挂在了腰间的布带上。接着往胸前扣上了脸盆大一个钢板像章,顺手抓起一个柳条帽就压在头上。还催促赵俊良:“你也打扮起来。”
看到他滑稽的形象赵俊良笑得合不拢嘴,他一边把自己的青铜剑插进剑鞘,一边说:“算了,日本兵都比你好看。”转身叫秃子:“秃子,去把谢凯叫来。”秃子答应着去了。
马碎牛奇怪地问:“叫谢凯干啥?”
“让他来欣赏副团长的光辉形象。我敢说,打死他他都不相信你会这样打扮自己。”正说着谢凯走了进来,猛然瞧见马碎牛的形象,先是一惊,接着就忍俊不禁,继而就捧腹大笑,最后就笑的喘不过气来。
马碎牛嗔怒道:“笑啥呢!没见过将军?”
谢凯断断续续地说:“在电影和、和秦腔戏里见、见过,但你不像。”
马碎牛说:“我这一身就是古代将军的打扮。你看:头盔、护心镜、青铜剑一应俱全,咋说不像呢?我明天还要穿着这一身行头去游行呢!”
赵俊良笑道:“你最好不要这样。”
马碎牛很不服气:“咋了?我给‘工学联盟’丢脸了?咱一千八百多弟兄都穿戴着这几件宝贝,你俩为啥不笑?单单笑我必有原因,说!”
赵俊良回答:“也不知为啥,大家集体装扮起来整齐划一,确实不难看;但你单独一打扮,又加了一把青铜剑,这就看着有些不伦不类了。”赵俊良指着桌子上那把青铜剑对谢凯说:“宝剑赠英雄。这把青铜剑在我手里委屈了;送你吧。”
谢凯大喜过望,但嘴里却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
“拿去吧。”看到赵俊良态度诚恳,惊喜万分的谢凯一把就把剑揽在了怀里。马碎牛说到做到。第二天大早,他就通知总部周围的学校七拼八凑地集中起了大约五百个武装人员。人人穿戴整齐,还打起了百多面红旗,浩浩荡荡地开出了总部大门。迎着灿烂的阳光,向着北门口的方向走去。开路的横幅上书写着“强烈抗议‘工革造’野蛮殴打我宣传**思想的革命战友”。临行前他看了一眼开了帮的疙瘩底子布鞋,不无遗憾地对赵俊良说:“要再配上马靴和大洋马就好了。将军走路——,哎。”
与其说是游行不如说是示威。虽然沿途撒下了数百公斤的传单,以血泪的事实控诉着“工革造”多次殴打西城红卫兵的滔天大罪,但这支游行队伍中大多数人却为身着新装备而面有得色。欢快的情绪十分高涨,看不出传单上描绘的“无比愤怒和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这支枪支锋利、铠甲鲜明的队伍在西城接受过本派战友的热烈鼓掌后,乘着油然而生的天下无敌的英雄气概,雄赳赳、气昂昂地一头闯进了东城。他们由电影院向南、再从中山街向东,然后转向北大街。沿途撕去了“工革造”上万张大字报、涂抹掉无数的巨幅标语、戳倒了几十块言过其实地宣传“工革造”丰功伟绩的大型标语牌并将这些“胜利果实”一次又一次地付之一炬后,尚觉没有尽兴。于是,大部队在马碎牛“现在休息,大家可以送水火了”的提议下,集体在北门口什字向着四面八方撒下了汪洋尿水。看到男人掩鼻、女人逃窜,保皇派又无人敢于出头,这才得意洋洋地凯旋而归。
马碎牛得意洋洋地问道:“赵俊良,我一路所向披靡,你难道都没点感想?”
赵俊良笑道:“看来带兵打仗的人都有一种当众撒尿以示军威的激情。二战即将结束时,盟军部队抵达德国莱因河时所做的第一件是就是朝河里撒尿。从铁血将军巴顿到下等兵,无一例外都把自己的尿液排到了莱因河里。据说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也干过相同的事,地点似乎是在‘齐格菲’防线。抗美援朝时,麦克阿瑟的第七师也学着巴顿当年在莱茵河的行为,朝着鸭绿江大撒其尿。以前我以为只有盎格鲁萨克逊人才具备这样另类的展示豪气的行为,看来我错了,你马碎牛不让英美人专美于前,首开中国大规模当众撒尿之先例,必将名垂青史。”
马碎牛并没有听出赵俊良话中的讽刺意味,只是惊奇自己居然能和历史上著名战将做出相同的行为而顿生自命不凡的伟人气概。他按捺住冲天豪气,让随行的宣传部长尽快写出一篇宣扬“工学联盟”红卫兵游行时不打、不砸、不抢,实属仁义之师的歌颂文章。然后印发成传单,撒向了城市的各个角落。
这次出征让马碎牛深感遗憾的是看到了长矛的缺陷。一些胆大的保皇派份子站在路边嘲笑他们的装束,公然咒骂他们是“**”——关中话“国”、“龟”同音,但不管其含义是那个字,都让马碎牛十分气恼。等到长矛队人员叮叮当当地跑起来要去追赶时,那些骂大街的身无挂碍的东城红卫兵就飞快地溜掉了。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消失在视线之外。回到总部后,马碎牛立刻叫来了薛保民,要求他在三天内制造出两百张弓和四千支箭。薛保民瞪着眼,直愣愣地看着他,那神气分明是认为马碎牛是异想天开。马碎牛怒了,对薛保民说:“看你那神气好象我是要王母娘娘的蟠桃呢,嘴张的都能塞进去个蒸馍!也就是几十根毛竹的事麽,就把你难成那样子?你要做不了就给我弄一百根竹子来,我亲自做。”薛保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毛竹弓箭啊?那容易!把我吓了一跳,以为你要古代战场上使用的那种弓箭呢,那我真的没办法。不说了,三天做齐。你说个地方,我给你送到。”马碎牛说:“放在宣传部。”薛保民看了看他,轻松地走了。马碎牛心下纳闷:“三天时间做好?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这狗怂就应的这么干脆的,他真成了神仙了?”
对于“工学联盟”红卫兵极尽欺辱的武装游行,东城立刻还以颜色。只隔了一天,他们就纠集了近千名“工革造”红卫兵在**思想自卫队的护送下游行示威。领头的就是副司令兼自卫队队长鲁铁锤,断后的是副队长谭谈。游行队伍沿着人民路向西,二十分钟后就到了西城地盘。进入对方领地,游行者忽然格外卖力了。红旗招展、口号震天,边走边贴的标语与边走边撒下的雪片般的传单使街道呈现出五彩缤纷的斑斓。
马碎牛背着手站在总部门口看。他嗤之以鼻地对赵俊良和谢凯说:“到底是杂牌军。头上连个柳条帽也没扣。你看看他们那武器:枪杆长短不齐,连个红缨缨也没绑;刀也杂的可笑!马刀、长刀、切菜刀,镰刀、铡刀、杀猪刀;连碎娃玩耍的木刀都拿出来了,真不怕丢人现眼!”正骂着却忽然笑了,对谢凯说:“去把你那些人集合起来,打扮好了出来和他们比一比;今天我心情好,又难得看到这么多的新式武器;咱不和他打仗、只比装备,羞辱他一番。”谢凯早有此意、哪甘寂寞?马碎牛发了话,异常兴奋,紧攥着那把青铜剑就折回了总部。须臾之间就带出来一百多人。谢凯带头,排成一列纵队,举着整齐划一的长矛,踏着有力的步伐,盔甲鲜明、兵戈锐利地冲上了马路。
东城红卫兵猛然看见从西城总部冲出一飙人马,且个个甲坚枪利,一时间不知所措,慌忙就向后闪。一支游行队伍几乎被拦腰冲断。谢凯约束自己人,风驰电掣地冲到游行队伍跟前后却向西一拐,并排走在了“工革造”游行队伍的旁边。“工革造”红卫兵经此一吓,异常紧张。虽说占着人多,但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不但手中武器不如人,谁又敢保证人家总部里没藏着千军万马呢?谁又会保证不因出现小摩擦,既而发展成为大规模的武装械斗呢?
鲁铁锤从前边折了回来,声色俱厉地质问谢凯:“想干啥?”
谢凯边走边说:“维持秩序。防止革命群众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与你们发生冲突、向你们讨还血债。我们不想让人家说在自己的地盘上欺负人。”
鲁铁锤轻蔑地说:“谁欺负谁还很难说呢!有能耐就把我们陪到底!”
谢凯平静地说:“不用。我只负责保证你们活着走出我们的地盘。”
鲁铁锤充满敌意又格外蔑视地看了一眼谢凯,快步朝前走了。
“工学联盟”红卫兵虽然人少,但却人人自傲。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没有几个人耐烦就这样平静地跟着别人走。一个胆大调皮的家伙就故做惊异地问身旁“工革造”红卫兵:“你们拿的那是啥刀,我咋没见过?”“工革造”红卫兵羞于装备落后就不予理睬,作出严肃高傲的面孔佯为不屑。后边那位“工学联盟”红卫兵假意细看一番,然后说:“了不得!这是美、苏两个超级大国最新研制的‘砍不死’和‘斩不断’牌切菜刀,是专门配备给中央情报局和克格勃使用的。别看不锐利,复杂的连研制它的科学家都没闹明白咋样使用。”
“工学联盟”这一队人就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