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大蛇山赎爹去了一天,天黑了还没有回来,到了晚上,这一家人的晚饭都没有吃好。
这是八月十七的夜晚,天黑下来以后不到一个时辰,月亮就从东边升上来了,丫头大芹收拾碗筷,牛大嫂和牛老四坐在炕头,牛老三坐在地下在长条凳子上,是牛老大经常坐的位置。大狗到七狗都在炕上,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散散懒懒的,屋子里一点声响也没有,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透过窗户上的那一块玻璃,看见照在院子里的月光也开始亮起来了。
“老四,不等了,咱俩到饮马河边接去你大哥。”牛大嫂首先坐不住了,推了一下牛老四。
“哎!”牛老四答应了一声,接着就下地,跟着大嫂子出去了。
牛大嫂和牛老四有什么事情,在一般的情况下,这一家人谁都不会跟着去的,包括大狗、二狗哥几个,包括牛老大,也包括牛得万。牛大嫂和牛老四出了后门,又出了后院门,并着肩开始往饮马河的北河走。
牛大嫂和牛老四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伴随着秋夜凉爽的风,饮马河大地静悄悄的。
“娘,四叔,我也跟你们去!”刚出屯子,还没有到饮马河边,小五狗就从后面跑了过来,
牛大嫂看了一眼五狗,没吱声接着往前走,牛老四抱起五狗来,小五狗就顺手搂住了四叔的脖子。
“老四,别抱他,挺沉的。”牛大嫂一回头看见牛老四抱五狗,就对牛老四说。
牛老四并没有马上放下五狗,抱着五狗继续往前走。
“四叔,你别抱我了,挺沉的。”小五狗学娘的话。
“娘,我不用抱了,我长大了,我多沉呀。”牛老四把五狗放到了地上,五狗又对娘说了一遍,牛大嫂和牛老四都偷偷地笑。
“娘,你为啥带四叔出来,不带三叔出来呀?”小五狗在黑暗中也觉出娘和四叔在笑他,他有点不好意思了,小五狗没话找话。
“你四叔听娘的话,娘就带他出来,小孩子家,别啥都问。”
“四叔,我知道了娘喜欢你,不喜欢三叔。”小五狗又讨好牛老四。
“四叔听你娘的话,你娘就喜欢四叔呗。”
“我也听娘的话,娘不喜欢我,就喜欢四叔。”
“小五狗心眼儿真多。”牛老四拉着小五狗的手。
“我听娘的话,我听四叔的话,娘还是喜欢四叔。”小五狗说很认真。
“五狗,你小,你不懂你娘为什么喜欢四叔。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牛老四说。
“我懂,我懂,四叔是娘养大的。”小五狗急着说。
“你是谁养大的啊?”牛老四又问。
“我也是娘养大的。”小五狗说。
“那你娘对咱俩都一样好啊!”牛老四接了一句。
“不对,四叔说的不对,娘还是对四叔好。”
“你怎么看出来?”牛老四反问了一句
“我当然看出来了,娘从来都不打四叔。”小五狗天真地说。
“小孩子家,不该问的别问,你懂的啥?”牛大嫂也给逗笑了。
“反正四叔对我好!”小五狗拉着牛老四的手嘟囔着说。
晴朗的秋天的夜晚,天空中的月亮好亮好亮,饮马河是亮的,地面是亮的,大地里的庄稼大部分撂倒了,在皎洁的月光下能看的很远。牛老大还是一个小小黑点的时候,小五狗眼睛尖,在夜色中就看见了牛老大。他高声喊,“娘,四叔,你们看,我爹回来了。”
小五狗喊了一声以后,牛大嫂和牛老四都看见了,远远地有一个人影,拖着疲惫身体慢慢地朝这边走来,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没有爹,只有牛老大一个人回来了。当牛老大迈过了饮马河的石头桥,三个人立刻迎接上去。
“爹呢?”牛大嫂和牛老四问。
“爷呢?”小五狗问。
“没见着。”牛老大蔫头耷脑地说。
“咋回事?为啥没见着?”三个人连续地问。
牛老大再也不回答了,闷头地往家走。
到了家,问了半天才明白大概意思:牛老大到了蛇山脚下,根本就没有胡子接他,只有两个过路的人向他打听道。打听道的人说,胡子要地契,你就给拿地契,别说是二十块大洋,就是二百块大洋胡子也不能要,你回去吧。其实,这两个过路的人就是胡子,牛老大是想不到的。在家里面听的人都猜到了,那两个人是胡子。
“爹,向你打听道的人是不是胡子呀?”小五狗问爹一句。
牛大嫂让牛老大气的差点背过气去,牛大嫂恨不得上去打他一顿。可是,看着牛老大累的的够呛,来回走了六十多里地,没精打彩的样子,有啥法子,这是他们过了半辈了的夫妻。牛大嫂也不问了。
“饿了吧。”大芹立刻给爹端饭去了。
牛老大吃完了饭,大家又开始商量办法,怎样才能把爹接回来,牛老四坚持用地契换回爹,牛老三也同意这个意见。牛大嫂没吱声,实际上也是同意这个意见。
“大狗他爹,你说说倒底咋整啊?把地契给胡子中不中啊?”牛大嫂问了几遍牛老大。
牛老大仍然不言语,低着头坐在炕头的炕沿上,“吭哧、吭哧”地往他的那个旱烟袋装烟,装完了点着火就抽,一句话也不说。不一会儿,在鞋底上嗑了嗑烟袋锅里的烟灰,又装上了一袋新的旱烟又“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在昏暗的屋子里,只有那烟袋锅里面的火光一闪一闪的亮着。
牛大嫂开始给孩子们铺被子,小孩子们都趴在炕上看着他爹,也等着听牛老大的动静,也想知道咋去救爷爷。牛老三把腿往炕里挪一下,顺势就歪躺在炕上,牛老四胳膊肘支在没有撤下去的饭桌子上,看着牛老大等着听结果呢。这时候小五狗悄悄地爬到牛老四的腿上,钻过了牛老四的胳膊,又抬头看了一下四叔,牛老四一看是小五狗,就把他抱到怀里来了,小五狗高兴地把头插在牛老四的怀里。小五狗想:四狗再也不敢打他了。
农历八月十七的月亮已经升起很高了,月亮的光芒照进了牛家的院子里,照在牛家的窗户纸上,晴朗的天空中那轮皎洁月亮,在这仲秋的夜晚里,把饮马河大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老牛家黑糊糊的屋子和外面明朗的月光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牛大嫂早已把放在柜子上的豆油灯吹掉了。在黑暗的屋子里,人们透过窗户纸也能看见白茫茫的光影,窗户纸是亮的,窗户外面依然是一片光明。
此时此刻,牛老大的心情是最复杂的,这一家人只有他最了解他的爹,几十年来,爹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把省下来的,攒下来的钱,都一点一点地置办了土地。记得小的时候,爹每顿都不上桌吃饭,等大伙吃完了再吃,实际上是在打拾剩菜、剩饭,剩的多就多吃一口,剩的少就少吃一口,没有剩饭就不吃了。其实家里是有粮食的,粮仓里有好多粮食,可是爹还是从牙缝里勒,从牙齿上省。每年都要置办几亩地,或者置办牲畜,或者置办大轱辘车,或者盖房子。老牛家的家产年年增加,一直到自己娶了老婆,老婆坚决不让爹再吃剩饭,每顿吃饭都让爹坐炕头,吃新饭,吃好饭,老婆把剩饭自己打拾掉,爹才开始不吃剩饭。
牛老大心里明白,爹最舍不得的就是土地,爹宁可舍掉自己的性命,也舍不得土地,尤其是祖上留下来的“大长垄”,那是旱涝保收的好地,那是四十亩地啊,是祖上几辈人积攒下来的财产,一旦从他的手里丢失那就等于要了爹的性命。牛老大了解爹,牛老大理解爹,因为,他和爹一样酷爱他们自己家里的土地。记得年轻的时候跟爹去开荒,爹就带两个土豆是中午饭,爹把大土豆让给自己吃,他就吃那个小土豆,然后捧起水葫芦“咕嘟、咕嘟”地喝了一肚子凉水,这就算一顿晌午饭,接下来继续开荒。后来开荒的地越来越远了,近处的荒地没有了,只有远处的山坡地。爹舍不得赶大车去,爹怕牲畜累着,怕牲畜掉膘,自己走着去,自己就带一个土豆和一葫芦凉水。牛老大明白自己跟爹一样,宁可吃土豆也舍不得吃大饼子,宁可自己走山路也舍不得用牲畜,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能丢掉祖上留下的“大长垄”,那是金不换的黑土地呀!
牛老大一袋接着一袋地抽着他的旱烟,屋子里面出除了烟雾,就是他那一闪一亮的烟锅。牛大嫂坐在炕头上,身体靠在炕头的墙上,闺女大芹歪斜在牛大嫂的肩膀头上。大狗和三叔在一起已经睡着了,炕上的孩子们也都东倒西歪地进入了梦乡,饮马屯一片宁静。
牛老四抱着小五狗有点乏了,把小五狗抱起来在屋地上来回地走动着。小五狗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四叔,小五狗很怕四叔把他放在炕上,小五狗很怕再挨着四狗睡觉,牛老四抱着小五狗在地上走了几圈,小五狗紧紧地搂着四叔的脖子。
“四叔,今天晚上我也到下屋跟你睡觉,中不中?”突然,小五狗趴在牛老四的耳朵边上说。
牛老四悄悄地笑了,转过身在黑暗中看了一眼坐在炕头的牛大嫂。
“小五狗可奸了。”牛大嫂小声地跟牛老四说了一句,然后,大声地对小五狗说,“五狗,下去吧,你别在你四叔的身上揉了,你四叔也累啦。”
娘说完话以后,小五狗还没有下去的意思。
“五狗,听娘的话,四叔累了,四叔也乏了,你先在炕上坐一会儿,让四叔也歇一歇。”牛老四说。
小五狗听到四叔也让他下去,他不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把四叔的脖子搂得更紧了,小五狗害怕了,他怕四叔不带他到下屋去睡觉。
“五狗,四叔今天晚上带你到下屋睡觉,四叔搂着你睡。”牛老四明白五狗的意思,答应了小五狗。
“哎!”小五狗快乐地答应了一声,接着就从四叔的身上出溜下来,蹦到地上,然后又爬上炕,在炕沿边留一块地方,说,“四叔,你快坐这儿歇一会儿,你都站乏了。”
牛老四和牛大嫂对看了一眼,黑暗中,虽然,两个人互相看不清各自的表情,不过,都知道对方悄悄地笑了。
牛老四走过去,坐到了小五狗的身边,小五狗紧紧地抓住牛老四的胳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月亮已经高高地悬在半天空中,已经过了子时,透过窗户的那一块玻璃往外面看去,院子里是雪白雪白的,仿佛泼上了一地的水银,只有屋子里还是暗的,只有烟袋锅里还闪着火亮。
牛老大是为难了,他知道爹宁可不要性命也要保住“大长垄”,可是作为儿子,作为长子不能不要爹呀。牛老大宁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爹的生命,然后,再用自己的生命去保住“大长垄”。尽管这是不可能的,他也愿意去试一试,为了保住祖上留下来的“大长垄”。
已经是半宿过去了,全家都在等自己拿主意呢。自己白天已经耽误了一天,爹的生命又危险了一天,那两个胡子不要二十块大洋,就说明非要“大长垄”不可,他现在也明白了,那打听道的两个人就是胡子。牛老大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实在是无路可走,他想要“大长垄”,还想要爹。他知道这个想法是行不通的,胡子只要“大长垄”,胡子不要爹,他只能舍弃“大长垄”才能保住爹。尽管爹会不满意,甚至对他发脾气,他不能没有爹,他们家不能没有爹。牛老大又一想,好端端的“大长垄”就要给别人,他说什么也舍不得。所以,他一袋接一袋地抽烟,他不停地抽烟,企图排解心中的痛苦和苦闷,企图想出一个既能保住爹又能保住“大长垄”的办法。结果是没有的,跟胡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有横下一条心,只能要爹不要地,牛老大下了决心,舍地要爹,拿“大长垄”的地契换回爹。
此刻已经是半夜时分。牛老大抽完了最后一袋旱烟,开始磕烟袋锅里的烟灰。这一次磕烟灰不是磕在鞋底上,而是磕在炕沿下面的炕墙上,“咔咔、咔咔、”夜半里这声音传得很远,这声音也磕得很响,每敲响一声仿佛敲在大家的心坎上一样。牛老大磕完烟灰站了起来 ,一边揣起烟袋。
“地契!”牛老大说完就走了,到下屋喂牲畜去了。
憋了半宿,一个劲地抽烟的牛老大,最后说了一句话,其实也就是两个字:地契!这两个字仿佛是皇帝的圣旨一般,一家人立刻就从躺着歪着的姿势都起来了。
“我去找地契。”牛大嫂说完就点亮了豆油灯。
牛老四走过去帮着牛大嫂拿着豆油灯,牛大嫂掀开柜盖子翻出压在柜子底下的地契。
牛老三和牛大狗也从歪着的身子起来了,都坐到炕沿边上。小七狗也醒了,一阵阵的哭声,大芹马上过去抱起小七狗,“喔、喔……”一边哄,一边拍,小七狗的哭声渐渐地停止了。小五狗悄悄地下了地,紧紧地跟着牛老四的后面,右手还拉着牛老四的衣角。
老牛家屋子里的人心里都很紧张,都很焦灼,同时,屋子里也很安静,十来个人的屋子里没有一点声响。十几双眼睛都看着牛大嫂在翻柜子,当牛大嫂找到地契转过身来的时候,牛老四手里拿着的豆油也随着转过身来,十几双眼睛又都盯上了牛老四手中的豆油灯。仿佛那盏豆油灯一闪一闪的火苗里跳动的就是希望,牛才四端着豆油灯走到哪里,那十几双眼睛就跟到哪里。
牛老大喂牲口很快就回来了,他的心里还惦记一件事,让谁拿地契去蛇山赎爹。他知道这件事应该自己去,因为这件事是有风险的,不应该推辞,更何况胡子点名给牛家大先生写信。不过,牛老大知道自己这点本事,自己这点能耐,如果再去也许会坏事的,不会说,不会道,不会随机应变,弄不好不但丢了地契,还要丢掉爹的性命,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牛老大让谁去心里是有数的,不过,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想:这样的话最好是让别人来说,他怕大狗他娘不乐意。
牛老大没等到进屋,就听见屋子里面的人议论纷纷,都说不让自己去蛇山。
“爹不能去蛇山了,别搭了地契再救不回爷。”大狗说。
“让四叔去吧,爹废物,谁是胡子都看不出来。”小五狗说。
“大狗他爹你别去了,再白跑一趟,咱爹更危险了。”牛老大刚进屋,牛大嫂抢先说了。
“谁去?”牛老大反问了一句说。
“你说让谁去?”牛大嫂又反问一句,
牛老大不吭声了,又抽起来他的旱烟袋。
“大哥,我去吧。”牛老三说。
牛老大没有吭声。
> “不中,别把地契玩丢了。我不放心。”牛老三给牛大嫂的印象就是贪玩,牛大嫂不同意牛老三去。
“大狗他爹,我带老四去,我们俩去。”牛大嫂对牛老大说。
牛老四早就想说自己去,他知道大嫂子肯定不让他去的,大哥会让他去的,大哥不说而已。牛老四正想说服大嫂子自己上蛇山,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头,牛大嫂刚说完“我带老四去,我们俩去。”牛老四认为这是个最好的话头。于是,牛老四站起来,走到大嫂子跟前。
“大嫂子,不能咱俩去。那布条上写着呢,‘只可一人前往,如多人,或有人跟踪,老先生此命休矣。’再说了,我大哥到了蛇山,就有胡子假装打听道,谁知道,咱不等出饮马屯就会有人跟踪,谁知道,是不是有胡子就在咱家的门外等着呢?”
“大狗他爹,那我一个去吧?”牛大嫂想了想说。
“道了去。”牛老大连头都没抬。
“你不道了去,倒是把爹救回来呀?”牛大嫂立刻回敬了一句。
牛老大低头抽烟,没有接茬儿。
“不中,就是不中,你要是让老四去,那我就跟他一块去,不然的话我不放心。”牛大嫂说。
大家都不吱声了,默认了牛老四去能让大家放下心来。
“你让别人去吧。”僵持一会,牛大嫂跟牛老大说。
“就老四。”牛老大没有抬头,就是那么一句话。
牛老大的坚持,牛大嫂不再说自己跟牛老四去了,她让老四坐在了自己的身旁。其实在牛大嫂心里是明明白白的,老四去最合适,老四机灵,沉着,读书多,是最好的人选。不过,牛大嫂担心,蛇山那是个胡子窝,万一胡子说话不算话,万一发生其他的意外,万一老四有个三长两短,牛大嫂不敢往下想,到那时候她连死的心都有。
不能让老四去!不能让老四去!这是牛大嫂坚定不移的信念,宁可自己去也不让老四去!
牛老四坐在炕沿上听了一阵子,也没插话,他的心里盘算着应该自己去。牛老四的心里明白,大嫂子是肯定不会同意的,还要激烈的反对,如何通过大嫂子的这一关,这是关键,牛老四一直在想主意来说服大嫂子。
“大嫂子,让我大哥去你不放心吧?”牛老四故意问。
“真不放心,干庄稼活我放心,光干活不说话,他拙嘴笨腮,到了胡子窝救不来人,还怕搭上地契。”牛大嫂不知道牛老四问话的用意。
“大嫂子,刚才你说我三哥也不能去,那让大狗去吧?”牛老四接着问。
“不中!他更让我信不着。”牛大嫂这下子回答的更加干脆。不过,她觉得老四话里有话了。
牛大狗听了四叔说让他去蛇山以后,他在炕上缩了缩头,他不敢去,他害怕去。他从小就跟着三叔玩,牛老三走哪,他跟到哪,牛大狗就没有自己**地玩过,更不用说自己一个人去胡子窝了。其实,也没有人真正敢让他去。
“大嫂子,你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咱家总得去个人吧?”牛老四问。
“是啊,你说这可咋整啊?”牛大嫂比谁都着急。
“大嫂子,我没有去过蛇山,可我听你讲过蛇山,那是一坐好大好大的山。”牛老四认为说服大嫂子的时机到了,他坐到了大嫂子的旁边,跟大嫂子说,“蛇山和你娘家的狼山是紧挨着的。蛇山有狼、熊、狍子、还有东北虎。夏天的时候遍地是蛇,有的蛇好长,还有好多好多有毒的蛇,现在爹就在这个山上的胡子窝里面。天黑了,爹吃饭没吃?睡觉没睡?已经是两天两夜了,全家人都惦记着爹。蛇山有个山洞,听说胡子们都住在山洞里,爹是不是也在山洞里?还是在山洞外面?昨天胡子们没有收到地契,胡子是把爹绑起来了?还是给放开了?爹在胡子的山上每待一分钟就多遭一分钟的罪,每多待一天就多有一天的生命危险。爹都五十多岁了,爹已经老了,不能让爹再遭这个罪了。”
牛老四说到这里牛大嫂已经哭了,大芹也陪着娘在哭。
“大嫂子你给我讲过,“牛老四接着说,”你小的时候听过不少蛇山胡子的故事,我小的时候就爱听你给我讲蛇山胡子的故事,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你说蛇山的胡子也有好人,有个胡子下山的时候不抢东西,还救了一个快要饿死的老太太。大嫂子,你总是夸奖我,说我会有出息的,你总是夸我念书好,说我最听大嫂子的话,大嫂子给我讲的故事我都记在心里的,大嫂子你说过老四一定是见大世面的人,对吧?“
牛大嫂认真听牛老四的每一句话,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牛大嫂点了点头。
“大嫂子,你总说让我见大世面,其实我也想见大世面,大嫂子,我认为你说的和做的不一样!”
牛大嫂错愕地望着牛老四,心里在想:我啥时候说的和做的不一样啦?
“去蛇山赎爹,这是我一次见世面的机会。”牛老四没让牛大嫂说话,就接着往下说,“大嫂子,这样的机会你不让我去,我还能有比这个更见世面的机会吗?大嫂子,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定会安全地把爹接回来的。再说,我现在也是大人了,我已经是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大嫂子,你说过,你十五岁就嫁到咱家来了,那时候你就是大人了,当年十五岁的你,比现在十七岁的我,还小了两岁呢!你也知道,我去蛇山是最合适的人,大嫂子,你就放心吧,四弟一定会把爹接回来的,我也不会出事的。大嫂子,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怕我伤着,怕我累着,你心疼我,处处关心我。可是,你也是最信得过我呀!爹已经五十多岁了,必须把他安全地接回来,还能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大嫂子你就放心吧!”
“其实,我就是不放心哪,老四!”牛大嫂两只眼睛里淌出了眼泪,泪水流到了脸上。
牛老四从牛大嫂的身边站了起来,走到了牛大嫂的对面,用双手的手指擦拭着牛大嫂脸上的眼泪。牛大嫂坐着不动,让老四擦拭眼泪,她的心里难受,她舍不得老四去蛇山,她眼睛不停地流着泪水。一直不离开牛老四身边的小五狗也爬到炕上,也用手指帮着四叔擦娘的眼泪。
“大狗他爹,你让谁去我不管了。”牛大嫂哭泣地说,实际上牛大嫂同意让牛老四去了,他不想直接说出来。
牛老大仍然抽他的旱烟,也没有说话。
“四叔去吧,四叔一定能把爷接回来!”小五狗一边给娘擦眼泪一边说。
月亮偏西,已经是后半夜了,如果是夏天,天就要亮了,好在秋天夜长了。牛老大和牛大嫂谁也没有说出来让老四去,不过,小五狗说完四叔去,就谁也没有再吱声,这就是一种默许。
牛大嫂让老四快到下屋睡一觉,那意思天亮了好去蛇山。牛老四也心领神会,就带着小五狗到下屋睡觉去了。
公鸡已经叫第二遍了,牛大嫂开始做早饭。牛大嫂做饭时心也不安稳,一会儿到下屋窗户外看看,不知老四睡着没有。一会儿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月亮照着牛大嫂走动着的身影,牛大嫂就这样,从屋里到外面,又从外面到屋里,一直折腾到天亮。
天刚一亮,牛老四就醒了,他也没有睡好,只是囫囵地打了个盹,牛老四匆匆忙忙地吃了早饭,准备上路。牛大嫂用油布把地契包上了,又把油布包揣在牛老四上衣里面的兜里。牛大嫂又在一个布包里装了三块大饼子,装三个鸡蛋,又装了一葫芦凉水,叮嘱再三,把牛老四一直送到饮马河的北河边。>
十七岁的牛老四,在农历八月十八的这天早上,走上了通往蛇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