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得万跟着大儿子埋下了“大长垄”界碑,这是属于老牛家土地的永远的界碑,它深深地埋藏在地下,那是让儿子们、孙子们世代传下去的永久的标记。就在埋下界碑的第三天晚上,牛得万一觉不醒,驾鹤西去。牛得万离开了人世间,离开了他的亲人们,也离开了他守护一生的土地。吃尽了苦,受尽了累,操劳了一生的牛得万,最后还是满含着冤屈,满含着悲愤,带着遍体的伤痕离开了人世间。牛得万抛下了他一生省吃俭用积攒的财产,他抛下了他的儿孙们,他抛下了守护一生最后还没有守护住的“大长垄”,牛得万走了。
夜深人静,老牛家全家人都在昏暗的油灯下,牛得万的儿孙们围跪在他的病榻前,牛得万在昏昏沉沉之中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冥冥之中回光返照,牛得万在弥留之际,说出了最后的两句话,也是牛得万留在人间的临终遗言。
牛得万突然地睁开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睁得圆圆的,眼睛无光而又无神。两只眼睛一直望着房顶,嘴却动了,开始说话了,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围跪在周围的儿孙们听得清清楚楚。
“我有两句话说。”牛得万的右手死死地抓住了被角。
“爹,你说!”牛老大和媳妇,牛老三和牛老四都围绕在身旁听着。
“爷,你说!”孙子们也围绕在身旁听着。
“‘大长垄’不回来,不能分家。”这是牛得万临终说的第一句话。
“爹,我们听清楚了。”
“爷,我们记住了。”
“我还有一句话。‘
“爹,你说。“
“爷,你说。“
“窑姐的闺女不能嫁到老牛家……”牛得万说的第二句话。
“我们都听着呢。”
老牛家的人都听懂了,老牛家的人都明白了,老牛家的人要永远记住这两句临终遗言:“‘大长垄’不回来不许分家;窑姐的闺女不能嫁到老牛家。
牛得万说完这两句话以后,撒开了抓住被角的右手,永远的闭上了那双眼睛,牛得万就撒手人寰。
半夜里,老牛家一家人嚎啕大哭,老牛家的哭声惊动了饮马屯,惊动了饮马屯的乡亲们,人们知道老牛家发生了大事情。半夜里就有人来到老牛家来打听情况,问一问用不用帮忙,第一个来到老牛家的就是离得最近的二驴子,第二个是三柱子。
第二天天亮了,天空是阴沉沉的,灰蒙蒙的,给人一种郁闷的感觉。已是初冬的季节,地面上有水坑的地方已经冻上了冰茬,白白的冰茬很薄很薄,一踩就会破掉,屋里屋外都显得特别的寒冷,人们还不适应这初冬的寒意,小北风呼呼地吹着,大树上的叶子几乎全部掉光了,闲人们开始躲到屋子里,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是缩着脖子,袖着手匆匆而过,寒冷的饮马河的冬天就要来了。
老牛家一家人被牛得万的去世弄的不知所措,家里是乱糟糟的,除了哭哭泣泣谁都不知道干什么好。
“大狗他爹,快去找五爷,让五爷过来支应一下。”牛大嫂提醒了牛老大。
牛老大这才缓过神来,牛老大请来了牛五爷,牛五爷的到来一切都顺畅了。
牛五爷立刻让大狗进城给二叔送信,让老二两口子回家奔丧。让牛老大到木匠铺订做棺材,要最好的要棺材。老三去请鼓乐。牛五爷把小信子、嘎秃子、三柱子,二驴子也安排了活。不一会儿,鼓乐就响起来了,鼓乐一响等于给乡邻送信了。又过了一会棺材抬过来了,饮马屯全屯的人们都知道牛得万去世了,越来越多的亲友们都来到老牛家吊丧。
除了吊丧的人,帮忙的人以外,自然也有看热闹的。看热闹的人里面少不了两个人物,一个是候瘸子,另外一个是朱瞎子,两个人各拄着一根棍子,两个人干不动活,也帮不上忙,不过,两个人的嘴都好使,两个人在一旁不停地说三道四。
牛五爷主持牛得万的葬礼,一切支应,一切安排和调度都由牛五爷来指挥,老牛家的葬礼变得按部就班,变得井井有条。大门的外边用一根杆子挑起一大串用黄纸剪的招魂幡,招魂幡高高地悬挂在大门的东侧,北风吹动的时候发出“唰唰”的响声,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唰唰”的声音更加吓人,胆子小的人不敢从门前走过。老牛家的院子里停放着一口黑漆的红松棺材,棺材停放在院子的中心,棺材的正面一个大大的金色的“奠”字,棺材空着盖着,棺材上面搭着席棚子,不能让阳光照射在棺材里面。
牛五爷让老牛家请了两班鼓乐,两班鼓乐在大门外对吹。一伙在大门外的东边,另一伙在大门外的西边,两班鼓乐中的一伙刚刚停下,另一伙鼓乐就响起。有时对吹,有时打擂,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多数时间都在吹东北民间哀挽的送葬的曲调。尤其是到了夜晚,点上大白蜡烛,哀挽的送葬的曲调一直吹到半夜时分。有时大小唢呐模仿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和对话声,模仿死者活在人间时说话的声音和语调,最为精彩的一段为牛得万说话:“该吹灯啦,豆油多贵呀?”学得惟妙惟肖,这段模仿勾引起老牛家后人们的许多回忆,让人们更加沉浸在悲哀和追思之中。
牛得万的遗体停放在窗户地的中间,牛得万头朝外笔直的躺着,黑绸子的装老衣裳穿在外面,脸上蒙着一块白布,头顶上点着长明灯,摆着供品,烟香燎绕,烧纸钱的火盆里,焚烧的冥币昼夜不能间断。老牛家的亲亲友友和屯中的乡里乡亲都来吊丧,有的带几张烧纸来烧一绕,哭上几声表示哀痛。关系近一点的送上几尺白布,再烧几张冥纸,哭一哭亡人的好处。礼情再重一点的送上几元钱,也要烧上几张烧纸,哭的时间长一点,一边哭一边叙说亡人的德善。有的还要哭出韵调来,时高时低,如诉如泣。远处的亲戚隔一两天都到了,自然,也少不了牛大嫂的五个哥哥和嫂子。牛得万的遗体停放五天,第三天是祭奠吊丧的高峰,因为第四天要入殓,第五天早上发丧。一切都安排就绪。
第三天吊丧的人最多,老牛家的人在牛五爷的主持下一个又一个、一拨又一拨的接应和应酬。不过,也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就在这一天里来了两个吊丧的女人,是两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一个是七凤的娘——海花心儿。
海花心儿平时是不跟老牛家走动的,两家人井水不犯河水,老牛家住在屯子的东头,海花心儿住在屯子的西头,东头的牛大嫂和西头的海花心儿,平素里见面都不说话。今天海花心儿来吊丧是另有目的,海花心儿想和老牛家走动,海花心儿想和老牛家套套亲近,因为大伙都知道海花心儿的闺女七凤和牛老三是相好的,这件事情整个饮马屯的人都知道,海花心儿真心想把闺女嫁给老牛家,因为老牛家是正经八本的庄稼人,也因为老牛家的富有。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杨七凤真的喜欢牛老三,倘若牛老三不能娶杨七凤,杨七凤可能终生不嫁人。
鼓乐的吹奏是有一定的规矩和讲究的,大门外新来了吊丧的人,鼓乐就要改变原来吹奏的曲调,马上就把声调变过来。不过,变调还有不同,比如男人来吊丧,用长喇叭吹出低沉的声音,模仿大老爷们的干嚎;倘若女人来吊丧,用小喇叭学出女人的尖声哭叫。这次一变调,牛五爷一听是小喇叭模仿女人的哭声,就叫牛大嫂过来陪客和还礼。
海花心儿迈着方步,款款地走进老牛家的院内,手里拿了几尺白布,用双手捧给迎接过来的牛大嫂。海花心儿穿着一件青布的对大襟子夹袄,大襟的边上、领口和袖口都缝了一圈白色的布边,下身穿着一条青布裤子,一双大脚,脚上也是一双青布布鞋,布鞋的两只鞋面上,各绣了一朵小白花,小白花小巧秀气,只有小手指盖那么大小。平素爱梳两根辫子的海花心儿,把辫子也放开了,海花心儿把散开的头发梳直再拢到脑后面,用一条白手绢绑在头发上,即素气又大方。平时爱擦脂抹粉的海花心儿,今天不着一丝粉袋,白白净净的脸儿衬着秀美,黑黑的睫毛一闪一动透着撩人,微红的嘴唇如樱桃般大小,纤纤细手的手指上,没有带任何饰物,手指尖尖而细长,突出着那十个手指头上的十个长长的指甲。
“她大嫂子啊,我也来送一送老爷子。”海花心儿用她那惯有的绵软的声音哭泣地说。
说完就走到灵堂的前面,在铺好的棉垫子上双膝跪下,朝牛得万的遗体磕了三个头。
牛大嫂只好过来陪客还礼,牛大嫂给海花心儿还了礼,又陪海花心儿烧了几张冥纸。海花心儿一边烧纸一边念叨牛得万的好处。
“牛老爷子一生积德行善,好人必有好报,牛老爷子一定会升入天堂得道成仙,升入天堂也会保佑老牛家兴旺和发财。”海花心儿尽捡好听的话来巴结牛大嫂。
无可奈何的牛大嫂,只好把海花心儿让到东屋,陪着海花心儿坐在炕沿边上,俩人还要唠上几句家常。海花心儿想让牛老三来娶她的闺女七凤,不过,海花心儿不傻,这件事不能直接说。
“本来,我想让七凤他爹来的,你也知道七凤他爹一玩上骰子就不回家了。”海花心儿说。
“多谢二婶子能来看看老爷子,能来送老爷子。你能来,我们老牛家领情了。”牛大嫂接过话来说。
海花心儿听了牛大嫂的话心里非常高兴,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又觉得场合不宜,立即收敛住了笑容。海花心儿觉得机会不多,就不再拐弯抹角了,她知道七凤和牛老三的婚事早晚也得牛大嫂同意,为了闺女婚事,海花心儿就跟牛大嫂直接说了。
“他大嫂子,我看七凤和你们家老三这两个人挺好的。”
“今儿个天儿挺冷的啊,看你穿的多薄啊,你回去穿点衣服吧!”牛大嫂听明白了海花心儿来吊丧的目的,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就开始打岔。
“你家的老三也岁数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海花心儿以为牛大嫂没听明白她说话意思。
“一到冬天,老爷子就气喘咳嗽,这一冬天也是难熬啊!”牛大嫂又打岔。
“七凤也到你们家来过,老牛家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海花心儿说。
“你说怪不怪,天一黑,我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净做些恶梦,什么鬼呀神啦,有好几个鬼天天缠着我。二婶你梦见鬼吗?”牛大嫂没让海花心儿把话说完,又打岔。
海花心儿没有办法了,她跟牛大嫂唠不到一块去。
“这夹袄真素气,光这白边也要缝上一天的功夫吧?‘牛大嫂又看了看海花心儿穿的夹袄,还有夹袄缝的一圈白边。
“可不是么,我这件夹袄的白边整整缝了一天的功夫。”海花心儿又觉得牛大嫂开始和自己唠一块去了。
“二婶穿的太薄了,快回家穿一件厚衣服吧,天太冷了,二婶就不用来了。”牛大嫂又让海花心儿走。
“她大嫂子,我也想帮你家干点活,你看有啥活让我干一干,别让我闲着。”海花心儿有点着急了,很怕牛大嫂撵走她。
“二婶子,有这么多人捞忙的,真的没有啥活了。二婶啊,你坐这儿歇歇就行了。”牛大嫂根本没有想到海花心儿还要在这儿干活儿。
海花心儿可不是那么想的,她想多待一会儿,也许还有机会和牛大嫂再唠一唠,或者这次干点活能为自己的女儿以后有点好处。海花心儿是一心一意的想留下,哪怕是多待一分钟她都乐意,她不愿意错过这一次机会。
“我也跟着叠烧纸吧。”海花心儿看见炕稍有几个女人在叠冥纸,就跟牛大嫂说,说完自己就走到炕稍,跟那几个女人叠冥纸去了,不过,海花心儿一过去干活,在炕稍叠冥纸的女人们都走了。
大门外的小唢呐开始变调了,又模仿出女人尖细的哭声,又有女人来吊丧。
“大孙子媳妇出来陪客还礼!”牛五爷喊.
牛大嫂一看海花心儿自己找到活了,也不再说什么,又出去接待新来的人。
这次来到老牛家的女人,是老牛家不愿意见到的一个女人`,一个让老牛家更加烦心的主儿,这个女人是屯公所候大板子的老婆——老太巴子。
老太巴子小脚不能迈开大步子,老太巴子是踩着唢呐的点儿走进牛家大院的,小脚的老太巴子走道不能快,哀伤的唢呐声正好适合老太巴子不快不慢的脚步,老太巴子的那一双小脚,地地道道的三寸金莲。小脚的脚尖朝外,凡是小脚的人都没有脚掌,只好用两脚的脚跟走路,走路时地面“咚咚”地响,两只胳膊还要在前面平端着,用来掌握重心的平衡。老太巴子走起路来左右的摇摆,要不是用平端着的两只胳膊来掌握平衡,老太巴子就会立即摔倒。
老太巴也是穿一件青色的上衣,小了一些,也短了一些,箍在身的上有些紧,青布上衣里面穿着的薄薄的花棉袄,花棉袄又从青布上衣的下面露了一圈。叫人看见相当的别扭,似乎是借穿别人的衣服。
老太巴子的胖胖的身子和园园的脸,走进院子的时候,如果不看她的那两只移动的小脚,还以为滚进院子里一个肉球子。老太巴子左手拿着几尺白布,右手拿了一个手绢,老太巴子一进了院子门就哭天喊地,大声地嚎叫,右手的小手绢不时地往眼睛上擦一把,尽管眼睛里并没有流出眼泪。
自从老所长去世,因为打灵幡和家产的风波以后,老太巴子和牛大嫂没有说过话,候大板子和老牛家的关系也是公事公办,如果说今天是候大板子来吊丧也情有可原,出于屯公所所长的面子,老太巴子的到来绝对出乎意料,老牛家连想都没有想到。
老太巴子来到老牛家吊丧也有目的,不过,她的目的跟海花心儿的目的又有所不同。老太巴子到来,一是探老牛家的口风,老牛家到底知道不知道“大长垄”是谁给夺走的,怀疑没怀疑老候家。另外一个目的,候大板子这些天没在家,说是去奉天了。又借此机会来嚷嚷一下老候没在家,证明“大长垄”与老候家无关。
牛大嫂接过了老太巴子手中的白布,老太巴子又从兜里掏出了几块钱交给了牛大嫂,牛大嫂客气的推让,老太巴子说,“大兄弟媳妇啊,我们老候没在家,出门回来就让宪兵队留下了,当什么队长,这个该死的还不回来,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咋办好,你就收下吧。”
牛大嫂只好收下老太巴子的钱,老太巴子扭扭捏捏的一双小脚拖着硕大的身躯,来到牛得万的灵堂前,倒身便跪下,连磕了三个头。老太巴子一边哭一边唱着说:“我——的——大爷呀——你咋说走——就走啦——你咋说走就走啦——该死的老候你咋还不回来呀——”
老太巴子的哭声和海花心大相径庭,老太巴子一副男人的长相,一个男人的身材,说话又象男人的声音,惊天动地好象老爷们一样的大嗓门干嚎。
牛大嫂还完礼,又陪了老太巴子烧了几张纸。牛大嫂也要给老太巴子让到东屋去,以显示对老太巴子的客气。
“大姐啊,我扶你起来,到东屋坐一坐,咱俩也唠唠喀。”牛大嫂说。
老太巴子也不想马上就走,也要跟牛大嫂唠唠,说一说牛老万大爷的好话,这人一旦死了,好处都让人想起来了。老太巴子站起身来,她看见牛大嫂小心翼翼地陪着她,她忽然就觉得今天一场戏演得很成功,老候这半个多月没有在家,“大长垄”的土地也没有归老候家,已经落到了比河屯的朱一之手中。老牛家没有理由怀疑老候了,老太巴子喜出望外,她也觉得这一趟没有白来。
老太巴子很得意地在牛大嫂的搀扶下到东屋去,她也想借这个机会唠唠家常,还可以进一步探听一下老牛家对“大长垄”的看法。老太巴子 让牛大嫂扶着,还没等到进东屋的时候,老太巴子站住了,因为刚才又是磕头,又是烧纸的,老太巴子有点累,站在门外喘了一口气,
“大兄弟媳妇啊,老爷子是有一股火啊,你家种点大米咋就让日本人知道了呢?”老太巴子说。
些时,牛大嫂有点懵了,老牛家的人也有点懵了,因为“大长垄”并没有落到老候家,而是落到了比河屯的朱一之的手里。跟爹活着的时候说的事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家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啊?”牛大嫂也只好如实的回答。
“可不是么,我也听说‘大长垄’归比河屯的老朱了。要是老候在家还能给你细打听打听。”老太巴子心里很得意。
“不唠这些事了,大姐到屋里坐一会儿吧。”牛大嫂让着。
老太巴子也不想再讲下去了,她完全听明白了,老牛家不再象以前那样对待老候家了,老太巴子的阴谋得逞了,她在心里偷偷地笑。
海花心儿一个人在东屋的炕上叠冥纸,听见了老太巴子的说话声,她警觉起来,害怕老太巴子也到东屋来,海花心儿就从炕里下了地,站在门口听声音。当她听到牛大嫂让老太巴子也到东屋坐一坐的时候,海花心儿急忙地掀开门帘从屋子里出来,海花心儿道走轻,趁老太巴子不注意的时候想从旁边溜过去。不过,事情却往往是相反的,海花心儿小心翼翼地躲着走,刚走到老太巴子身边的时候,偏偏老太巴子抬头一看,正好海花心赶到跟前。海花心儿和老太巴子只有两步远。
老太巴子先是一楞,这是她根本没有想到的人,海花心儿是老太巴子的情敌,老太巴子的肺都要气炸了,今天就站在她的对面。老太巴子的火气立刻窜上来了,
老太巴和海花心儿这对冤案对头,今天在老牛家相遇了,纯属于巧合。老太巴子早就怀疑候大板子和海花心儿有染,虽然没有被老太巴子抓住,不过,七凤管老侯叫干爹,这说明什么?老太巴子认定,七凤认老候为干爹,是一个幌子,他们俩暗中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就是老太巴子的证据。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老太巴子见了海花心儿恨不得一口吃了她。伸出双手一下子就抓住了海花心儿的脖领子,就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海花心拎了起来。海花心儿一个孱弱瘦小的女人,哪是老太巴子一个肥胖大块头的对手,老太巴子抓住海花心儿,立刻在窗户地的灵堂前把海花心轮了一圈。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你这个**,你还敢不敢勾引我家的老候。
海花心儿连忙招架,海花心儿手指甲长,一阵乱划拉把老太巴子给挠了,老太巴子的脸上出了几个口子,老太巴子一摸脸上出血了,双手一推把海花心推个仰八叉,又推回到东屋的地上去了。
“你这个骚娘们还敢挠我?今天我掐死你!“老太巴子说着就要扑到海花心儿的身上去。海花心儿见势不好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连忙上炕往炕里面爬。老太巴子看见海花心上炕了,她胖乎乎的身躯也跟着要上炕,海花心儿一看情势不好,从门口出不去了,眼看老太巴子上炕来了。海花心儿情急之下掀开了老牛家炕上的窗户,要跳窗户逃走。老太巴子看见海花心儿已经跨过了窗户,她没等到炕上就下来了,返身又从门口出去了,拿了一把铁锹‘守株待兔’地等着海花心儿从窗户台下来。
“你这个**,今天我可逮住你啦!你这个狐狸精,我看你还往啊跑!”老太巴子站在院子里高兴地大喊大叫。
海花心儿刚要从窗户台子跳下来,听见了老太巴子的喊叫声,又发现老太巴子站在院子里等着她,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锹。海花心儿害怕了,她不敢再从窗户往下跳了,她又从窗户缩了回去。老太巴子早已看出来海花心儿的企图,端着铁锹要走到窗户底下来打海花心儿,海花心儿已是无路可跑,处在上不去,下不来的境地。
“三叔快点拉住老太巴子!”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牛大狗喊了一声。
“牛大狗,你小王八犊子敢骂我老太巴子!”老太巴子拿着铁锹要去打牛大狗。
牛老三在窗户外面把老太巴子拦住了,伸手要夺下老太巴子手中的铁锹。老太巴子就是不松手,牛老三掰开老太巴子的手,强行夺下了铁锹,牛老三又抓住老太巴子的两个手腕子紧紧不放。
“牛老三,你把我的手都抓疼了,牛老三,你也不是好东西,你是拉偏架,胳膊肘往外拐,你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个窑子姐的闺女!老牛家还有你这样没出息的!”老太巴子骂牛老三。
“大姐,大姐,我爹刚刚过世,你不能在灵堂打架呀!”这时候牛大嫂也过来了,劝阻老太巴子。
“唉!唉!”牛老大只能叹息。
牛老二两口子挡在灵堂前,以防老太巴子打过来,碰着灵床,碰到灵床躺着的爹。
牛老四紧跟着大嫂子,他担心大嫂子有一点闪失。
院子里捞忙的人和吊孝的人,都说老太巴子太不象话了,老太巴子走不出去了。
侯瘸子和朱瞎子是凉锅贴大饼子——溜了。
牛大狗无意之中骂了老太巴子,知道惹了大祸,他躲开老太巴子跑到屋子里,上了炕,把海花心儿拽下来,到了窗户地,绕过灵堂,从后门放走了海花心儿。
“得万大叔啊,你走了你就是享福去啦。”老太巴子看海花儿已经跑了,又来到牛得万的灵堂前,跪下以后大声地哭了起来,“你看我受的气呀,在家受老候的气,他在外面还有个野女人,你们家的大狗还敢骂我老太巴子,我这日子可咋个过法呀?大爷啊,你可享福去了,老候这一出门半个多月呀,还不回来呀,说不定到了奉天又找了几个女人哪。我还得跟着老候遭受罪呀……”
老太巴子哭的内容和牛得万的死毫不相干,又哭又闹又打架,有点太不象话了。
“老候家的,你放肆!”牛五爷洪钟般的声音训斥老太巴子,“不管你有多少家长里短,不管你们有多少恩恩怨怨,你们都不许在牛得万灵堂的前面闹事,你们都不许在死人面前打架,你给我出去,你这个老牛家的不肖子孙!”
老太巴子抬起头来看了牛五爷一眼,看见他那严肃而又阴郁的的面孔,牛五爷真生气了。老太巴子又看了看牛得万的灵堂,死人笔挺地躺在灵床上。老太巴子又看了看老牛家愤怒的人们,还有当院子围看的人们,老太巴子有点胆怯了,她也知道自己闹的有点过分了。
老太巴子站起来了,靠到了一边。老太巴子觉得没趣,也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老牛家的葬礼还在继续,老牛家大门外的鼓乐声仍然吹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