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老六将信将疑,但他还是决定赌一把, 小妖蛋说的是真是假, 还得他恢复了人形才能知道。
要说郝老六可是真穷,那天他有心帮助十一, 奈何身无分文, 最后他揣着蛋找了家大型超市,窝在角落里把人超市里的牛奶拆盒, 一直喂到那颗蛋咕咚咚喝了个半饱。
然后再回到自己之前一直寄身的废弃窑厂,他刚松开手, 眼前烁然一阵红光, 面前就立着一个漂亮得不似真人的美少年。
郝老六看直了眼,不过他更急于确认对方的身份:“你说你是个凤凰,你怎么能证明?”
红衣少年背着双手绕着郝老六转了一圈。
“你、你看什么?咱、咱们可说好的,你不会吃我的!”
郝老六抖着声音。
“老爷爷,”少年摆了摆手, 他此刻的声音不再像孩童那般稚嫩, 但依然如清冰碎玉相击, 十分好听, “我不吃你!我说了会报答你的!你身上青黑霉气绕体,有霉神缠着你啊!”
“这个我当然知道,修道之人五弊三缺,我郝老六应的是个‘贫’缺, 如今这世道, 没什么都不能没钱, 所以你说的也对,中了‘贫’字那也跟霉神缠着没差了!”
郝老六泄气地说。
十一却摇头:“你修道并无所成,尚没有五弊三缺之劫。”
郝老六涨红了脸,心虚地辩解着:
“你、你这个小娃娃,老道修行几十年,虽未大成,小、小成还是有的……”
正常人在这种尴尬时刻会很聪明地转移话题,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但十一显然不在此列,他语重心长道:
“你非但没有修行,反而说了许多诓话,让霉运加重,才会穷成这个样子啊!”
郝老六瞪直了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职业的确是个神棍,平时在寺院门口摆个卦摊,以忽悠为生,但就这么被少年直杵杵地揭开来,难免挂不住老脸。
谁知下一刻少年话锋一转,“我可以帮你请走霉神,再送你一本相书,你仔细钻研相书,以后你少打诳语,晚景还是很好的,你觉得好不好?”
“请走霉神?”郝老六狐疑道,“怎么请?”
“先礼后兵,先动口再动手喽!”
少年理所当然地说着,他翻开手掌,郝老六赫然看到少年掌心有一面亮得发光的镜子,里面映出一副骸骨,骸骨上面缠绕着各种颜色的丝线,在头颅顶端有一道青黑色的丝绦格外粗/长。
郝老六的眼珠子惊恐地瞪凸地出来:“这、这……”
“看见了?这就是霉神给你带来的霉运,”十一安抚道,“莫慌,看我替你请走他。”
十一对自己的实力十分有信心,别看他年纪小,系统的术法课暂时还没学过,但架不住他的出身在神界已是顶顶牛逼,一身的天材地宝不说,许多法术更是无师自通,从他破壳做鸟的那天起就在上三界横着走,小小霉神到他面前,连给他行礼的资格都还没有咧!
郝老六的目中充满了敬畏,就这么一手能把人的三魂七魄照得纤毫毕现的掌中琉璃,已足够他相信这少年即使不是凤凰,那也绝对大有来头。
郝老六看着少年又摸出一把背面碧绿通透无法看出材质的古镜来,神情都禁不住梦幻了起来,不论是掌中琉璃还是凭空取物,这都是神仙才能做到的啊!
十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镜面上划动,那专注的模样倒像是青少年在用手机玩游戏。
郝老六好奇地勾着头看过去,一脸懵逼,因为那镜面像是一层蒙了雾气的磨砂玻璃,上面根本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然而神通广大的少年却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原来此地霉神叫姜噬。”
他先是自言自语,然后挠了挠头,又凭空摸出一卷绢布来,他把自己的脸贴到绢布上滚了一圈,满意地又收起,接着左右手飞快掐了几个诀,最后遥遥指向郝老六身后空地:
“霉神姜噬,听我陵光凤凰真君敕令,速速退散!”
郝老六摒住了呼吸,眼珠子拼命往自己的头顶上翻着,希望能看到什么奇异的景象。
然而郝老六头上的鸡窝连根毛都没晃一下。
少年跺了跺脚,换了个手诀,再次喝道:“霉神姜噬,速速退散!”
郝老六激动得脸颊上的颧骨都在微微震动,他小声问:
“退了吗?”
少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再次变幻了手诀:“速速退散!”
“退散!”
“散!”
郝老六的神情从激动到平静,最后到没有表情的木然,只是他质疑的眼神赤/裸/裸地昭示着他此刻的心声——这满口诳语的不知道是谁哦?
十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抿紧了嘴唇,有些恼恨的样子,他忽然叉起腰,口中吐出一道鲜亮的火焰,那焰火带着呼啸之声冲进了郝老六的眉心,郝老六惨叫一声,捂住眉心蹲了下去。
老头只觉得额头一片火辣辣烧灼般的痛,差点没滚到地上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声好气请你走不要,非要本真君放火来烧!
十一拍了拍手,走上前扶起郝老六,一只小手里已经握了一块冰凉刺骨的石头贴上了老头的前额,有点歉疚地解释:
“你们这里的霉神他不认得我,我只好把他打出去了,你别怕,这寒冰精魄专治太阳真火烧伤,一会就好了!”
郝老六哆嗦着问:“那这是……赶走了?”
“赶走啦!”
小少年把手掌再次摊开,郝老六见到那副骸骨上的青黑细线果然全都消失了,他一边捂着犹自发烫的额头,一边幸福地喃喃着:
“我郝老六从此离开霉神,要鸿运高照啦?!”
十一还了郝老六一份人情,两人却并没有分道扬镳,郝老六当然恨不得供着这小神仙,十一要找哥哥,也必须借助凡人的力量。
二人对外以师徒相称,郝老六在十一的帮助下,连续接了几个很有分量的单子,一时在京都城里名声大噪,接触过的几位富商都拿了画像答应帮忙找人,却一直都没有结果。
今天应了这京都首富的邀请,郝老六哄着十一,如果帮杨晨勋解决掉西山的棺材,以这个人的力量,一定能帮十一找到哥哥。
十一挺高兴地跟着来了。
中午席开两桌,杨朝和十一两个同龄人挨着坐。
杨朝坐在一堆年纪大得可以做他爷爷的和尚道士堆里浑身不自在,拿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戳着菜,十一却是呼噜噜吃得头也不抬。
这小孩的吃相跟他的脸完全成反比,白里透红的小脸鼓得跟河豚一样,眼睛还滴溜溜地盯着桌上的大转盘,右手抓着筷子,左手还去捞盘子。
杨朝困惑地想,挺赏心悦目的一个人,怎么总像八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养尊处优的杨小公子哪里知道,经历过连吃盒歌帝梵都差点要掉韩峥一条命的末日时代,十一是怕死了没有美食的日子,他一边吃着一边悄么么把方便装进阒琅指环的东西都往里搬,蒸炒煮炖的东西不好拿,但是油爆个虾,盐水个鸭,鲜肥甘腻的大闸蟹……还是可以一股脑收进去的。
乱世飘零过来的孩子啊,囤食是必备技能。
杨朝低头喝个汤的功夫,就发现面前的澳龙连盘子都不见了踪影!他愕然地左右张望了一眼,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菜端上来还不满两分钟,谁撤走了?
杨小少爷的爱好不多,这道菜便是其中之一。
“哎服务员!”杨朝招着手喊,“再给我一盘澳龙!”
十一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终于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杨朝,抿着嘴笑得十分友善。
小孩刚才挟了一筷子澳龙,刚刚入口就惊为天虾,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于是把整个盘子都藏了进去,现在杨朝又叫了一盘,十一忍不住把小脸埋进盘子里偷偷乐。
关于薅羊毛这种事情,十一还不是十分有经验,他不知道满桌子的菜必须雨露均沾才能不惹人注目,而是任性地顺应自己的心意把被杨朝夹过一筷子的澳龙再次乾坤大挪移进了自己的阒琅指环。
杨朝低着头,却始终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左手边的十一,先前一盘澳龙失踪得诡异,这桌子上其他的老头根本不碰这个菜,虽然这个猜测有些离谱,但是杨朝十分有理由怀疑这个小孩偷龙虾!
果不其然,杨朝只觉得那少年红色的衣袖在自己眼前轻轻一拂,五六斤重的一只澳龙连盘子再次消失个无影无踪。
不但偷龙虾,还连盘子一起偷!
杨朝猛然扭头盯住十一!
十一用无辜的眼神回望过去。
霎时间,空气中有滋滋作响的电流奔窜,一场无声的澳龙无故失踪的侦察与反侦察战在两个少年间打响。
杨朝压着嗓子低问:“你把东西藏哪去了?”
十一抿紧了嘴唇,摇摇头。
“你敢不承认?”杨朝扬起眉。
“我不告诉你!”十一理直气壮。
杨朝:“……”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你干的!”
杨朝掀起餐桌布看了看,又探身往十一背后的椅子看去,哪里都没有找到类似包裹的东西,最后他灵机一动:
“你要是告诉我你藏哪儿了,我就再给你点一份。”
十一不上当,坚定地摇头,捉贼拿不到赃,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杨朝气得鼻孔冒烟:“哼!”
他于是又点了一盘澳龙,在服务员上菜的第一时间就把整个盘子搂在自己臂弯里,一边挑开虾壳,用勺子挖出色泽鲜嫩,鲜香扑鼻的虾肉,在十一眼前晃了一圈,才放进自己嘴里,陶醉地半眯起眼,炫耀着:
“这个是芝士焗澳龙,比清蒸的可好吃太多了!”
十一眼巴巴看着,闻着那浓香馥郁的芝士味,“咕咚”咽了口口水。
“你以前从来没吃过龙虾?你那个师父,不是很厉害吗,他都没钱给你买吗?”
杨朝好奇地问,能被他老头请来的人,不说能不能办成事儿,出场价都不会低。
十一摇摇头,密密的长睫毛跟随着杨朝的勺子移动,刷过来,又刷过去,那眼馋的劲儿,看得杨朝暗暗发笑。
杨朝转了转眼珠,又凑过去: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一个,我就给你吃一口,怎么样?”
十一点点头。
“你是小道士吗?”
“不是。”
一勺子芝士龙虾递过来,十一顿时笑弯了眼。
杨朝有点乐,可真好哄。
“第二个问题,你多大了?”
十一竖起一根手指,一百岁。
“这是多少?十几啊?”不等十一回答,杨朝就自顾自道,“你最多跟我一样大,我今年十六,你不可能比我更大,对吧?”
十一笑着点点头,又得了一勺龙虾。
“你不上学吗?就每天跟着你师父?”
少年歪着脑袋竖起两个指头。
“行吧行吧,这算两个问题!”
十一摇头,又点头,然后美滋滋地挖了两勺龙虾,吃得眉飞色舞。
“别老点头摇头啊,你得说话啊!”
“不上学啊,跟着啊。”小孩鼓着嘴含糊不清地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杨朝凑得十分近,好像特务接头似的压着嗓子,“你会法术吗?”
“会啊!”
“牛逼了!我就知道!那两盘澳龙是你藏起来了吧?是障眼法吗?哎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觉得你比你师父要牛逼,就是……就是你俩气质不一样,你懂不?”
杨朝见识了澳龙凭空消失的奇迹,心里对十一的印象就倒了个个儿,他噼里啪啦地说着,十一就不住点头,一边手上的勺子不停地往芝士龙虾上挖,等到杨朝话说完了,一盘龙虾又只剩了个壳。
杨小少爷大方极了:“你怎么这么喜欢吃这个啊!我再给你点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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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一行人来到了郊外西山。
此时的西山跟几日前的热闹喧天大相径庭,庞大的钢铁机器依然矗立着,却再也没有轰隆隆的响声,工地上的工具都乱七八糟地堆砌着,明显很久没有人收拾了,沙尘石灰随着山风漫天飘舞,四周安静得十分诡异,秋日艳阳下,偌大的山中连声蝉鸣鸟啁都没有。
西山原先是群峰高耸壁立千仞的景象,在人工的开发下,如今望去一马平川,风声过处,类似鬼哭神嚎。
“此地阴气大盛,果然是阴兵过境,万鬼齐出么!”还没走到挖出石碑的坑道边,刘真人便一甩拂尘,面色凝重,“看来我们对于那块碑的推断还是正确的,那果然就是鬼门关口的两界碑!”
其他的天师也都神色肃穆,脚下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
“娃子,你看出来没有?这里有什么古怪?”
郝老六带着十一走在最后,小声地问。
十一刚要张口,郝老六提醒道:
“用你的传音术,只说给我一个人听,可不能叫别人听去了!”
十一嘴唇微动,除了郝老六谁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郝老六瞪直了眼,惊讶地看着十一:“你不会弄错吧?”
“‘大观世界’不会出错的!”十一笃定道。
一行人越过一道道安全线,终于走到了坑道边。
每道安全线边都有许多人把守,可见这个地方在事发后受到了严密的保密控制,外界舆论虽然现在沸沸扬扬的,但真实知道棺材详情的人并不多。
那块刻着古怪字体的石碑早就被迁往了京大的历史研究院,而百具棺材却罗列得整整齐齐,正摆在坑沿边。
杨晨勋直到这时才把详情告诉所有人:
“事情出来后,我们试着把棺材移走或者重新埋入进去,但是这些棺材就像是生了根,怎么都移不动,所有直接接触过棺材的人都生了病,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上吐下泻总也不见好,圆睿大师,您是见过那些生病的工人的,您说这还是跟棺材有关,那现在请诸位看看,这棺材到底是个什么名堂?这下面作祟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碧空如洗的天幕下,那些“棺材”在阳光的映射下纤毫毕现,众人就近细看,才发现所谓的“棺材”并不是个规则的长方形,它们十分细长,四角外凸,很像是某些古器具比如酒樽或者炉鼎上的连耳,呈弯曲状。
众位天师细细查看之后,交头接耳地商量起来,独独把郝老六排除在外,他也不着急,老神在在地揣着袖子,蹲在坑沿边上,活像个吃饱午饭后在打谷场上晒太阳的老农民。
杨朝越发觉得这老道士一根歹竹教不出好笋,他刚想跟十一说这个师父不靠谱要不要换一个,却见十一兴致盎然地学着郝老六的模样,把双手插/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也模仿了一个农民揣。
杨朝:“……”
“那东西看着怎么不像棺材啊?”杨朝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他和十一因为年纪小,被拦在了安全线外,此刻离坑道距离比较远,但双1.5的视力还是让他看清了那层层叠叠的黑色物质。
“本来就不是棺材啊,”杨朝看十一蹲在那里,不知何时,手上多出了一面青色背面的镜子在抚摸着,“他们全都搞错啦!”
“你知道那是什么?”杨朝诧异地问,又惊奇地看着他手里的镜子,“你这个东西哪来的?刚才还没见着你拿呢,这是个古董吗?是个法器吗?哇,上面嵌的是宝石吗?真漂亮!能给我看一看吗?”
少年把镜子往怀里一搂:“这个不能给你看!”
“哼!”杨朝气闷,“你可真小气!”
十一抿了抿唇,这可是自己的哥哥,哪能给别人摸。
“我请你吃了那么多龙虾,你连镜子都不给我摸一下?”杨朝想激他,“你这人,没劲!”
十一却不搭理,把镜子还抱得更紧了些。
杨小少爷觉得忒没面儿,悻悻地拉起安全线就想猫腰钻过去,十一却拉住他的袖子:“你别去那边。”
“为什么?”杨朝不以为然,“你看他们都离那么近!”
“他们是修道之人,内蕴灵气,你是个普通人,又是这块土地的主人,那东西要是出来了,你是最容易被夺舍的人。”
“那东西是什么?夺舍又是什么?”
“夺舍就是被上身。”
杨朝吓了一跳:“你可别诓我!这青天白日的,就算有鬼也不可能出来的啊!”
“那里头不是鬼。”先不说杨朝与宋扬容貌相似,就是两人间的几盘澳龙的交情,也足够十一要把杨朝护一护。
“那是什么东西?”杨朝追问着,“那几个道士和尚,都说这是鬼门关,那棺材里装的,不就是鬼吗?”
“这里不是鬼门关。”
“你怎么知道?”
十一被杨朝的连连追问逼得有点不耐烦:
“我就是知道呀!你话好多!”
“是你先告诉我来着,你话也不比我少!”
两个人互相瞪了会儿,都无声哼着转过头去。
一个心里直哼哼,小气鬼,东西不给我看,讲话都讲半截,没劲。
另一个脑内翻白眼,这个家伙不管到了哪里,总是话那么多,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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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墨:蛮蛮,有读者十分关心,你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留下一根翎羽做□□,到了最后会不会变秃啊?
蛮蛮:你这个作者天天掉那么多头发,你变秃了吗?
小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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