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宫宴,吃得凤淮仁食不知味, 满身的冷汗把官袍浸了个透。
好容易熬到宴会结束, 凤大人连跟同僚寒暄告别的心思都没有,撩着袍角一边扇着风一边往宫门外脚步匆匆。
后面有一个新入朝不久的小吏正和自己的老师吏部侍郎并肩而行, 那小吏是这届科举榜眼出身, 见到凤淮仁毫无仪态的仪态不由感慨:
“凤大人如今关拜一品,还能这样率性自然, 实是我辈楷模!”
吏部侍郎由衷点头:
“没错,老夫在朝中为官近四十载, 若论有什么人值得老夫佩服,一是那贵为嫡子封狼居胥的靖王殿下,再就是这出身贫寒却凭一己之力扶摇直上的凤相大人!”
晟朝官场风气极为开明, 莫说公开讨论上峰, 便是金銮殿上跟皇帝争执,官员们也都是理直气壮字字铿锵的。
听到吏部侍郎所言, 小榜眼的目中流露出倾慕向往之色, 走在右侧的另一位官员却是从地方刚调进京城,此时颇有些不以为然:
“下官却是听说,凤大人有今日, 全仰仗他结了一门好亲事,他那岳丈乃是镇国公,想来凤大人的仕途如此平顺, 靖国公府出了不少力。”
吏部侍郎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这说法倒也没错。”
那地方官得意地扬了扬眉, 榜眼郎原以为能喝到一碗励志鸡汤, 却不料被一盆冷水浇个透心凉,不由悲从中来:
“原来凤大人竟也是靠着岳丈,攀着裙带一路高升么,如今这世道,竟没有兢兢业业脚踏实地奋斗的人的活路么!”
“此言差矣!”吏部侍郎眯起眼睛,捋着长长的胡须,似乎是回忆起了当年旧事,无限唏嘘,“靖国公为人刚正,最不耻那钻天觅缝,谋取私利之人!凤大人有如今仕途,全因他自己勤勉自强,自娶了那关家大小姐,凤大人是真正的把衙门当成了自家后院,一心一意勤于政事,这才有今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榜眼和地方官都齐齐一愣。
“你们是不知道啊……”
吏部侍郎许是挺多年没有跟人说起这往事,一时收不住话,竹筒倒豆子般,把凤相大人的老底儿掀了个敞亮。
当年才华横溢风流俊美的探花郎,被连哄带骗地做了靖国公家的女婿,娶了尊活的母老虎搁在家里头,他心里苦,泪流干,但是嘴上却不能言,只得一脑门子扎进了公事里。
除了歇觉时分,凤淮仁一般不往家里跑,成日里待在衙门里头,皇帝每回吩咐个事儿下来,凤大人衣不解带废寝忘食,不办完差事不回家,当然他办完差事也不回家,哪个同僚忙着他就帮哪个,久而久之,凤大人勤政亲和,助人为乐的名声就传扬开了。
皇帝喜欢能干事的人,同僚们喜欢能来事的人,凤淮仁官场上越发得意风顺,二十几岁就做到了从二品户部侍郎。
榜眼郎和地方官听得是目瞪口呆,却又觉得受教无比,小榜眼愣愣道:“如此说来,娶妻当娶河东狮,才能不断自我鞭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圣人诚不欺我!”
“话是如此,”吏部侍郎慨叹,“又有哪个能禁得住如斯折苦,凤大人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但凡他偶尔回了一次府上,第二天必是惨不忍睹,那形容……啧啧啧!”
榜眼郎和地方官齐齐钦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凤大人果然是干大事的!”
小榜眼忽然想起一事,他讷讷问道:
“那凤大人既然如此畏惧自家夫人,怎的还能连娶几房小妾,儿子都生了许多个呢?”
“这个我知道!”横劈里陡然插/入一道洪亮的声音,却是远征军的前锋大将军宇文朔不知何时走到几人身边。
小榜眼往周围扫了一圈,禁不住脖子一缩,原来就在吏部侍郎讲故事的须臾之间里,他们周围竟已攒了十来个官员,文武皆有,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宇文将军你今年不过三十有余,哪里晓得这些陈年旧事,还是让我来说吧!”
这道细微的声音来得更加突兀,宇文朔四处看了一圈,脖颈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谁?谁在跟本将军说话?皇宫之内也敢装神弄鬼,可是活得腻烦了!”
“宇文将军,”小榜眼弱弱地往自己下方指了指,“是大理寺魏大人在说话。”
那魏大人身长不过三尺,跳起来都打不到宇文朔的下巴,宇文朔低着脑袋找了找:
“哦,原来是魏大人,你莫往我前边走,这不小心踩扁了你我家王爷怕是要拧了我的头!”
魏如勋个子虽小,却是断案的好手,只要给他一丝线索,他就能将陈年案件的来踪去迹捋个清晰分明,因此他说的话可信度极高。
众人见魏大人要说话,也不走了,齐齐蹲了下来,魏如勋被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中间,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众所周知,凤夫人脾气虽不大好,但将门虎女,当得个言而有信,她说出来的话,就绝对会办到。那还是太宗年间,天启二十六年……”
那个新调来的地方官皱眉粗声问:
“你怎的连年月都弄得这般清楚?”
魏如勋不悦道:“凤相家的五郎出生于天启二十七年,这件事自然发生在二十六年!你还要不要听?本官分析案情时不喜欢别人插话!”
众官员齐齐对着地方官比了个“嘘——”
魏大人继续道:“话说那年,凤大人官拜户部侍郎,二十七岁的从二品大员,不敢说后无来者,在本朝的确属于前无古人。那时凤大人春风得意马蹄疾,百官们纷纷贺喜,凤大人在一品流仙阁酬宴诸位同僚,席间被惯得酩酊大醉,凤大人抱着当时的户部侍郎嚎啕大哭……”
小榜眼小声提问:“魏大人当时可是在现场?”
“本官那时不过是大理寺小小主薄,哪有资格……”
小榜眼勇敢质疑:“那您怎的知道凤大人与人抱头痛哭?”
魏如勋恼火:“本官那年参与一起案件调查,那一品流仙阁内死了位花魁,时间与凤大人设宴极为相近,询问口供的时候就记录了下来……你这榜眼郎,可知你为何不能高中状元?”
小榜眼讷讷:“下官才疏学浅……”
“才疏学浅还在其次,你不懂得举一反三,本官是大理寺卿,大晟第一神探,你是晓得不晓得?”
“略有耳闻。”
“本官所言,句句皆有人证物证,你再随意打断,我就将你踢出去!”
小榜眼脖子一缩,小鹌鹑似地委屈巴巴地往旁边蹲了蹲,众人蹲出来的一个圆被他嚯开了一道口子,那有强迫症的地方官把他又拉了回来,再把圆给续上。
众官员忙劝道:
“魏大人息怒息怒,榜眼郎初来乍到,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话说……那凤大人抱着人哭了之后呢?”
魏如勋消了下气,习惯性地想拍惊堂木,顺手“啪”地一下就拍在了宇文朔的脑袋上,宇文朔瞪大了眼,反手就想抡回去,众人忙:
“嘘——”
这瓜又大又圆,宇文朔自己也吃得正兴头上,他便忍耐了下去,只摸了下脑袋继续蹲好。
魏大人接着道:
“凤大人当时哭得那叫一个委屈,陪座的花魁小倌儿们男默女泪,皆是不忍。那个户部侍郎和你们一样,”魏如勋指了指小榜眼和地方官,“都才来京城不久,不太熟悉情况,好不容易弄清楚了同情得不得了。”
“之后呢?”有人催问。
“后来户部侍郎将酒醉的凤大人送回府,敲了半天门竟是不得开,原来因凤大人设宴晚归,凤夫人便令门房将凤大人锁在外头,凤大人怒火丛生,新仇旧恨,百般心酸一起涌来,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隔着自家大门对凤夫人破口大骂——”
魏如勋指尖捏了捏喉咙,模拟凤大人酒后被熏得沙哑的嗓子,惟妙惟肖道,“关若风!你今儿若是不放我进去,我就,我就——”
“哈哈哈哈!”魏大人加粗了嗓门大吼道,“你就怎样?”
小榜眼又想举手发问,有个官员十分机灵,忙解释道:“魏大人学得像足了二人,那凤夫人的嗓音却是如擂鼓一般!”
“别再插话!”地方官急吼吼道,“就怎样?魏大人你快说!”
魏如勋道:“凤大人就了半天,终于跳脚吼,‘我就翻墙进去’!”
“哈哈哈哈哈!”一众官员全都笑得坐到了地上。
魏大人揩了揩笑出泪花的眼角:
“当时凤夫人也是这般哈哈大笑,几乎笑岔了气,你们可看过凤府那墙头?比一般人家高出许多,别说一个凤大人,就是两个凤大人摞起来,都翻不过去啊!”
“你别扯这些废话,咱们要听的是凤相怎么能纳妾的事啊!”
“别催别催,这就来了,”魏大人接连模仿别人话音,嗓子有些疼,从自己腰间的小荷包里拈出颗薄荷糖,三两下嚼巴碎了润了润嗓子,接着道,“凤夫人当时在门那头笑岔了气,她说道,‘凤淮仁!你今儿要是能翻墙进来,老娘敬你是条汉子,明儿就给你纳妾!以后你想纳几个纳几个,老娘要是说个不字,我关字就倒过来写!’”
“哎呀呀!”众人皆唏嘘,“这怎么可能翻得过去啊?”
“可是,”小榜眼憋了半天,还是弱弱地说道,“既然凤大人隔年就生了凤五郎,那晚怕是翻过去了吧?”
有人反驳:“刚刚还说道,那凤府的墙头别说一个人,就是两个凤大人摞一块都翻不过去啊!不可能的!”
众人又看向魏大人,急道:“别再卖关子,快说快说!”
魏大人摇头:“你们呐,忘记了那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户部侍郎一听这话,二话不说拉着凤大人就到了墙角,他往地上一蹲,拍了拍自己的肩,说道‘凤大人,你踩着下官的肩翻上去’!”
“哈哈哈哈哈哈!”
在朝中待了有些年数的官员全都大笑起来,唯有几个新来的茫然得不知所谓。
宇文朔一只大掌狠狠拍着地面,笑得快要撅过去,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
“你们新来的……不知道……前户部侍郎……身高……足有一丈1……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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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淮仁一边匆匆往宫门口走一边不住地打喷嚏,他奇怪地想,连续打了这么多喷嚏,这是有多少人在想他……
“凤大人慢走!”身后响起内侍官尖细的声音,一个太监正跑过来,凤淮仁认出那是东宫的随从,心里咯噔,“徐公公这么晚了,唤住本官有何事?”
徐公公提着一个食盒,笑吟吟道:“太子殿下让奴才传个话,请大人转告府上十一公子,今日点心甚是合殿下心意,殿下礼尚往来,请大人转交。”
凤淮仁脑际太阳穴突突直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食盒:
“劳殿下记挂犬子。”
“大人慢走。”
“徐公公慢走。”
凤淮仁看着那太监走远,长叹了一声。
正在这时,前方又响起一道声音,低沉喑哑:“凤相大人。”
凤淮仁身子一僵,霎时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食盒,而是黑/火/药。
宫门之外,靖王爷正站在自己的马车边,长身如玉,金丝面具在夜色中熠熠生光,他在恭候凤淮仁。
“靖王殿下。”凤淮仁忙拱手走过去。
靖王道:“我府上与大人府上顺路,请大人同行,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凤淮仁:“下官所欲也,不敢请也,殿下请。”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凤府赶,凤淮仁哪里不知道,靖王明着约自己同行,只怕是借故要去看一看十一郎。
订过亲的双方成亲前是不能相见的,但两人都是男子,又可不拘此礼。
想到靖王爷和太子两位殿下从公然的剑拔弩张到背地里相继示好……凤淮仁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只觉得凤府的头上悬着一柄随时会落下来的铡刀。
凤相大人悲从中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管家凤丘此时正站在大门口遥遥远望,终于看到一辆马车快速奔来,辔头上挂着的灯笼上映着个硕大的“凤”字,忙一路小跑着迎了过去。
“老爷老爷!”
凤淮仁刚掀开轿帘,就听到这急吼吼的呼唤,他心里登时一沉,战战巍巍道:
“可是那十一郎……又闯出什么祸端了?”
“老爷哎!”凤管家一拍大腿,脸上愁得能榨出苦瓜汁来,“不止是十一少爷,连夫人也……总之,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他们跟十一少爷打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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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一丈=2.33333米
这两天小墨写得很欢乐,半夜自己在被窝里笑成狗,这一章一直码到凌晨六点,看在小墨这么劳苦的份上,各位小天使们按个爪再走吧!
至于什么时候相认?你们说我这么善良的亲妈会让他们憋很久吗?不存在的。
再说了,谈恋爱这么久,这个世界可算是合法夫夫了,那么早就让王爷“小登科”,你们让楚总韩队长顾班长怎么想!我可是个一碗水端平的好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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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月千寻、何以潇湘 10瓶;e'cheesepur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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