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通往凤府的大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疾驰着。
十一坐在角落里, 车上的帘子被掀开, 他的脸撇到外头,满脸的不高兴。
他想跟着哥哥一道回靖王府, 但是秦殊却执意要把他送回凤府。
两人为此吵了架。
“我不要!我要跟你回去!我好不容易找着你了, 我不要再分开!”十一乖巧了一个晚上,听说秦殊要把他送回凤府, 当即就不答应了。
“我们还没有大婚,你这个时候跟我回去, 会惹别人说闲话。”
秦殊当然也想早点把小王妃带回去,但是他也不能让别人有机会往十一郎身上泼污水。
“什么闲话?”十一不解,“我跟我哥哥住在一起,关别人什么事?”他以前成天跟哥哥住一起, 也没见谁骂过他们啊!
“你听话, 我每天都会来看你,我们只晚上不在一处, 你睡一觉, 天就亮了……”
“可我要跟你一起睡觉呀!”
秦殊觉得自己脸上的面具都要烧掉了, 他轻声咳了咳,哑声道:
“以后每天……总能睡一处的……”
“我今天就要睡!”
秦殊无力道:“今天还不是时候……”
十一奇道:“难道我跟哥哥睡觉, 还要看黄历挑个日子吗?”
秦殊不得不说:“的确如此, 那日子, 其实也已经看好了……”
“那就换日子呗!”十一满不在乎道, “就换今天!”
“十一郎, ”秦殊艰难道,“我也想,但是……于礼不合……”
“于什么礼什么不什么合什么哟?”十一完全不能理解,他甚至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这一天他其实折腾了不少精力,此刻也着实觉得困了,大眼睛含着两汪水,他凑过来抱住秦殊的胳膊,仰着脸撒娇,“哥哥你带我回去睡觉吧,我给你亲一口!”
十一踮了踮脚,把自己粉嫩嫩的左脸送过去,秦殊却转过头去,扯了扯脸上的面具,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这夜半时分,两人聊了许久的“睡觉”,秦殊只觉得身上哪儿都在热,他是真的不敢亲。
“诶?”十一等了好一会不见秦殊亲过来,“哥哥你怎么不亲呀?”
秦殊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头在那小脸上轻轻嘬了一口。
一触及分,慌得跟这个亲亲是他偷来似的。
马车边站了一排亲兵,全都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不敢再听。
十一以为跟秦殊说好了,拉开车帘爬上马车,刚坐上去,就听车夫问秦殊去哪儿,秦殊答:
“去丞相府。”
“我不去!”十一委屈极了,“哥哥你不要我了吗?你还在生我气吗?我给你送了那么多礼物,你东西都收了,我还给你亲了,你现在才不要我了么?”
秦殊被小孩说得脸都臊了,这控诉好像他靖王是个骗财骗色后翻脸不认的负心汉似的。
“十一郎,”秦殊坐过来,摸了摸十一的头发,耐心给他讲道理,“你我还没有成亲拜堂,你现在就去我府上过夜,别人会污蔑你名节……”
“名节是个什么东西?”
“名节就是女子的名誉和节操……”
“我又不是个女子!”
秦殊一时哑然,好容易才继续开口:
“十一郎,你听话,不足一月,我就带你回去……”
十一趴在车厢里的小桌上,把脑袋埋进臂弯里,无论秦殊怎么哄,就是没再理他。
马车终于到了凤相府门口,小川小彻早就在门口等着,秦殊先下了车,他掀着车帘轻轻喊了一声,十一却直接从车窗户那跳了出去,连声再见也不说,自己跑进大门里去了。
“这……”小川小彻傻了眼,他们当时也是在马场的,看到这两个人亲亲热热地一道离开,怎么回来了小少爷倒是跟王爷置上气了?
他们想跟着十一进去,靖王却还立在门口眼巴巴往门里看着,好像指望着小王妃能再出来跟他道个别似的。
“王、王爷?”小川磕磕巴巴地说,“您别担心,芙蕖白果在里头候着,她们会照顾好王妃,这天色不早……”
“唉!”秦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具后漆深的眼眸满是无奈,他摇了摇头,对小川小彻道,“本王实在没想到十一郎会是如此粘人,我二人酉时便在一处,如今已快子时,算一算,竟有三四个时辰,若不是在集市上逛了一夜,这几个时辰用来练军,或是理事,抵得上一整个白日了,本王今日却什么事情都没做成……”
小彻赶紧帮十一说话:
“王爷,您别怪罪王妃,王妃性子是有些……”
“说什么事情都没做成倒也不尽然,”秦殊认真想了想,眸光里一片平静,仿佛只是随意跟两个侍从闲聊,“十一郎给本王买了许多东西,集市上的半条街都被他买了下来,他出手恁是阔绰,你们可见过,他身上揣的那小金蛋?你们当然没见过,金蛋毕竟珍贵,他自然是攒着给本王花用……”
“王爷……”
小川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却被小彻拉住了袖子,使了个眼色,小川心头一凛,聪明地闭嘴了。
靖王往前走了一步,双目仍然不死心地盯着凤府大门,只是他也没忘了继续诉苦,
“那东西两市十四街,你们是晓得的,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如今又值灯会,一路遇到颇多同僚,凡有那识得本王的,他便告诉人家他是靖王妃,若有那不识得本王的,他还要告诉人家他是靖王妃,惹来许多瞩目……”
“这确实不太合适,”小川蹙了眉道,“王爷身份尊贵,在那闹市里头不宜暴露行踪,万一有刺客……”
“本王会怕刺客?”靖王冷眼扫了小川一眼,哼道,“莫说那城防司一路尾随,便是本王独自一个,还会护不住十一郎?”
“是,是,”小川赶紧应声,机智地问道,“那王爷是为何心忧?”
靖王垂了眸子,嘴唇轻抿,很是苦恼,他默了一瞬,似乎是接下来的事情不太好让他启齿,过了好一会他才幽幽道:
“因在那集市上,他事事不许我动手,买下许多东西都要自己担着,后来他买了一草杆子的糖葫芦,也那样扛着走完了东西二市,同僚们都以为本王欺负内人……明日早朝本王还得一一前去解释,非本王欺负十一郎,实是王妃不舍得本王做半点劳力,唉,你们说,这是不是让本王很难做?”
小川小彻听得呆了,讷讷点头。
小彻忍不住问:“可是王妃买糖葫芦,为什么要连草垛子都买下来?还有王爷的亲兵呢?怎会让王妃自己扛东西?”
“亲兵自然都送东西回府了,赶不及回来,至于那草杆子……”靖王殿下十分不满,“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本王讲话?本王早就说了,十一郎给本王买东西,都是连同铺子一起买下的,那糖葫芦铺子,自然包括那草杆子了!”
原来如此!两个侍从终于大彻大悟。
靖王最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两个不过才十七八,都尚未成家,跟你们说这样的苦楚,你们也是不懂,罢了,本王先行回府,你二人保护好王妃,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小川小彻一抱拳,“恭送王爷。”
靖王一步三回头,终于慢慢坐进了马车里。
两个侍从目送着靖王府的车驾缓缓离去,神情俱是肃穆中带着恍惚。
小川:“我跟了王爷六年多,王爷跟我说的话加起来都没今晚的多。”
小彻:“谁说不是呢?王爷说你我二人不过十七八,可殿下也还未加冠,不比我们大多少啊。”
小川:“你说王爷讲了这许多,可是对王妃有什么不满?”
小彻:“不满我没听出来,王爷虽然在叹气,可他的嘴角一直在笑,依我看,王爷倒是挺得意。”
小川:“那要是王爷知道,那小金蛋,咱们浣风院上上下下每人得了一笸箩,王妃发给我们用来陪他打弹珠……王爷会不会把我们劈了当柴火烧?”
小彻:“所以咱们要是想活得久,就千万不能说!”
……
两人一边唏嘘着一边回身往凤府里走,谁也没注意到有一颗光洁溜溜的蛋从他二人脚边滚过去,一路咕噜噜追着那辆马车而去。
————
子时的长安街道四下静谧,唯有马蹄声声,拖着滚滚车轮。
秦殊微阖双目,唇角含笑,手中摩挲着一个形似葫芦的小瓶子。
小瓶子上画着似狗非狗,似猫非猫的图案,大眼睛黑漆漆,煞是玲珑可爱,瓶身上写着三个奇特的字体,“爽歪歪”。
先前十一拿出了两瓶来,一瓶给了秦殊,一瓶和他分着喝了,里头装的奶酸酸甜甜,小孩喝的时候眼睛眯着,享受得不得了,秦殊却把自己的这瓶藏进了袖子里。
秦殊不好口腹之欲,唯独对这小瓶子爱不释手,他发现自己现在尤其喜欢这种圆滚滚,滴溜溜的小玩意儿,憨态可掬的模样像足了他的小王妃。
“十一郎……”秦殊低声吟着这个名字,三个字轻轻地萦绕着舌尖,秦殊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了这爽歪歪里,又酸又甜,几乎要化开了。
他独自坐在车中,看着身旁的空位,半刻钟前,那个小少年还坐在这里伏在桌上跟他怄着气。
秦殊忍不住叹气,自己的心情,这孩子怕是不能懂。
马车很快停下,家将在车外轻声道:“王爷,到王府了。”
秦殊刚走下车,脚下就踢到一个圆乎乎的东西,咕噜噜往前滚了两滚,又咕噜噜滚回到他脚边,秦殊低了头去看,那竟是一颗玉白色的蛋。
他弯身捡起那小东西,意外地发现这是一颗石蛋,蛋身冰凉如玉,蛋壳上覆有一层浅色光泽,拿到眼前细细打量,似乎还能看到里面隐隐有红光流动。
秦殊挑起唇角,如果是平常他是不会捡这种路边上的东西回府的,只是这颗蛋的形状实在圆润可爱,他看了就莫名喜欢,心里不由想着明日带去给十一郎观赏,好好哄一哄他,那小家伙定会爱不释手。
秦殊把这枚蛋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门房很快过来开门,秦殊一路向里走,刚穿过前厅,李长安就急急迎了过来,一边用袖子抹着额:
“王爷回来了!您可是要用夜宵?还是先沐浴?”
秦殊看着李公公问道:“公公怎的满头大汗?”
李长安笑道:
“王爷着人送回来的东西太多,您又吩咐了都放在您自己卧房和书房里,这两个地方都不许人乱进,可不就奴才自己拾掇了么!”
秦殊放慢了脚步,和李公公就在王府的青石砖道上慢慢踱起步来,他觉得在凤府门口和小川小彻说得很不尽兴,也觉得那二人年纪太小,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处,便把先前的话添了更详细的内容给李长安一一说道:
“我实在没想到十一郎会是如此粘人,我二人酉时便在一处,回到凤府时已近子时……”
秦殊尽量用一副四平八稳的口吻讲述小王妃如何为他千金散尽,如何舍不得让他半分辛劳,如何一时半刻都离不得他,最后也把二人不欢而散的场景细细描述,靖王爷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极尽淡然地说,
“只因我不带他回来,他便怄着我的气,这气性是不是忒大了点?可你晓得,我一向不是个会哄人的,怎么会去纵着他的脾气。”
李长安一直耐心地听着,听到最后不由有些着急:
“这王妃既是离不得王爷,您怎的不带他回府?这三书六礼咱们也都过得差不多,不拘于那最后一桩,您就这样回来,王妃娘娘得多伤心呢!”
靖王苛责地看了一眼李长安,似乎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大管家怎么能说出这样越礼的话:
“一日未迎亲,便不能僭越,我就这样带他回府,来日别人不敢说我,却要怎么编排他?
这半夜三更,我将他带回来,这府里红毯没有铺,灯笼也没挂,迎凤楼里许多器物也还没有摆进去,下人仆役歇的歇睡的睡都来不及拜见……
明日他从这里走出去,别人要怎么看他?若是让人以为我对他不庄重,再看轻了他……
你也是老人了,怎的规矩越学越回去了?”
李长安目瞪口呆,讷讷道:
“王爷考虑深远,用心良苦,娘娘想来也是能体会得到。”
靖王摇摇头:
“他怕是体会不到,你不晓得,他有多粘人,我跟你说了吧?我二人自酉时便在一处,回到凤府时已近子时……”
李公公脑中一阵晕眩,木然地陪着王爷走着小碎步,把这段话从头到尾,又听了一遍。
夜已深沉,靖王径直回了自己居住的梧桐院,推开房门,室内灯火如昼,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那盏莲花风灯最是显眼,打眼瞧去满室浮光,甚是明亮温馨。
然而等他再一抬头,不由脚步一顿,只见迎面大厅的墙上挂满了狼头鬼首的面具,糖葫芦草垛倚在墙边,上面插着的除了糖葫芦,还有许多糖画和小泥人。
李长安一直跟随在侧,这些东西运回来的时候可是让他愁白了头发,好不容易整理到现在,此刻不免带着点邀功的口吻:
“送东西回来的人说必须得放在王爷卧房内,但奴才寻思着王爷若是起个夜,别的还好,万一看到这面具难免惊着,便挪到这里,那些字画倒是都给您挂在卧房里,还有许多铃铛,都系在帷帐上……”
秦殊杵在门口犹豫许久,终于抬起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王爷一直沉默着,李长安只得自己问:“王爷现在可是要沐浴?”
秦殊点了点头。
丫环仆役们开始进进出出送热水,李长安给他准备要换用的衣物,少顷后众人全都退去,屋内只剩了秦殊一人。
秦殊洗澡从不让人伺候,他走到屏风后,随手将身上的一应佩饰都取了下来,摸出袖子里的爽歪歪和那颗蛋时,便随手把他们搁在了一旁的换衣架上的小格子里,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先是外面的锦服,然后是中衣,最后是里衣,脱一件就往换衣架上晾一件,渐渐的,秦殊觉得有些不对劲。
秦殊是将军出身,五感极为敏锐,警惕性也非常高,他总觉得屋内有一双眼正在盯着他,聚精会神的,目光灼灼的,让他有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把屋子又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甚至飞身到屋梁上检查,这屋里实实在在只有他一人。
秦殊摇了摇头,又走回屏风后,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平凡至极的脸孔,捏了捏额角。
他这两日被小王妃迷得有些神魂颠倒,神智出现些许偏差大概也是正常的。
木桶中的热水滚烫,热气正缓缓蒸腾,秦殊解下腰带,脱下裤子……
“嗵”一声,那颗蛋忽然砸到了地上,一弹老高,滚到了墙角里去。
秦殊愣了下,走过去捡起蛋,然后他坐进了木桶里,顺手把蛋丢进水中。
那颗像是石头又像是玉的蛋果然直沉到了水底,秦殊微微笑了起来,探手到桶底把蛋捞出来,放到水面上,看着蛋又沉下去,他仿佛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哎呀”声,极细极轻,如同稚儿,隐隐还有一种熟悉感。
秦殊低不可闻的叹道:“真是魔障了,对着一枚蛋,竟也想起十一郎来。”
他一遍遍把蛋捡起,然后丢在水面上,看这小东西沉下去,再捞起,靖王玩得不亦乐乎,不住笑道,“把你这颗蛋洗个干净,明天送给十一郎玩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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