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还是谢天阑青梅竹马的小师妹秦甄,两人正是初成情侣之时,奉师命前去铸剑大会观礼。
那时正值四方汇聚,听闻顾玄薇代表顾家来时,苏幻儿同样身为难得的美人,对于顾玄薇这个名动天下的天下第一美人,自然是怀着强烈的好奇与比较之心。与她怀有类似想法的人还有很多,都想见识一番,然而对于顾玄薇,哪怕已经是做好了准备,有了极高的期待,当她真正出现的时候,人声鼎沸的厅堂还是瞬间清静了。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她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就仿佛明月投下了人间,让人心醉神迷又生不出半点亵渎之心。
苏幻儿在每个人眼中都或多或少的见到了惊艳之色,包括她自己,包括谢天阑。
对自己素来有自信的苏幻儿也在那天产生了强烈的威胁感,回去之后,她装作吃醋蛮横的试探谢天阑,问他对顾玄薇有何观感。幸而谢天阑当时已经爱上了她,调笑一番后,笑着坦言对顾玄薇的美只有人类本能的欣赏之意,不会深交,她能感觉到他当时所言非虚,心中大松一口气,对于后面他对顾玄薇的分析就不甚在意了。
只是现在,在陷入黑暗前最后一刻,谢天阑当时对顾玄薇的感慨好像又回响在了她耳边:“世人只见顾玄薇倾城绝色,哪里知道她真正不凡乃在心计智谋胜过万千男儿,所作所为,堪称枭雄之姿。”
……
“谢天阑!”
顾玄薇绝望凄厉的声音响彻山洞。
将先天真气毫无保留的疯狂注入怀中的谢天阑体内,徒劳的想留住他最后一点生命力,血红色的泪水顺着顾玄薇白玉般精致的面颊滑落,反倒为她的盛颜仙姿生出无尽的凄丽绝艳之色。
“别……哭……”谢天阑的脸还是那么恐怖不堪,只有一双墨玉般的瞳仁,深深的看着顾玄薇,那么温柔,那么眷恋,又是那么卑微,像是只要看她一眼此生就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了。
“你早就一心求死了是不是?”顾玄薇犹如梦呓般的低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我已经再度突破先天,我们明明可以离开这里了的……”
“我不配……”男子喑哑的声音响起:“我本就算一个死人,这副残躯与你离开,也只会成为你的拖累。玄薇,别忘记你的仇还未报,你还有大好年华,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别伤心,代替我活下去。”
“能为你而死,我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喜乐。”他缓缓叹息,墨瞳深沉似海,让人沉沦:“别辜负我……好么……”
顾玄薇只怔怔的看着他:“好。”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谢天阑安心了,他痴痴的看着顾玄薇,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面颊,而这只手才抬起,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自惭形秽地放下了。
顾玄薇一把抓住他满是伤痕疮痍、还粘着鲜血灰土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玄薇……我向来自负豁达,就算落到废人境地,当时也不曾后悔抱怨过前事种种……可在遇到你之后,我开始后悔,甚至常常幻想人生能够重来,让我能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
谢天阑艰难的用模糊的视线捕捉着顾玄薇,道出了此生最后一声叹息。
“玄薇,我好后悔……”
洞外春光灿烂,洞内死寂如幽冥。
良久,低沉的女声响起。
“天阑,你弃我在前,不能怪我辜负在后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误解在此特作说明:
女主过去和男主只有点头之交,是在女主落入山谷后,遇上已经毁容残疾的男主,才在相处中爱上男主。
前世男女主在世人眼光中普遍觉得他们很配的时候,对彼此完全没感觉,反而在最糟糕的时候,男主毁容残疾,女主卸下仙女光环的时候相爱了,我觉得比起因为种种外在条件产生的感情,这种患难相濡以沫,灵魂性情吸引的感情要来得更刻骨铭心。
女配充其量是前女友,而且男主早就不喜欢她了。也许我笔力有限,表达不明,所以看到有书评说男主被女配害了女主重生后还对男主深情不悔,我很是无语,说得好像这个文是渣男贱女模式一样。
所以在此特别澄清一下:【女主的深情完全没啥可悔的,两个人相爱的时候完全没有旁人。】
男主在死前后悔,是遗憾没有在少年时期遇上女配之前遇上女主,后来两个人相爱的时候自己已经又残废又毁容觉得配不上女主。
总而言之,男主很戳我萌点,我觉得是值得爱的。
☆、第2章 重生
时值年初,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雪,一大早,顾家内宅的仆人就在庭院里扫雪。
“听说前几日老夫人派人去了陆家,怕这两天也该到了。”
“陆家?你是说那个易术世家?”
“可不是。”
“这……府上近来……噢,你是说,六小姐的病?”
“六小姐自从前段时间高烧醒来过后,整个人就不太好,具体什么情况我虽没身份知晓,但需要去请陆家高人,怕不止是病那么简单。”
“二房就剩这一个独女……”
“是啊,二爷和二夫人若泉下有知,唉……”
顾家二房居住的碧澜院正房里,大丫鬟紫衫端来一个食盒,放到外间的桌案上,极为小声的问另一个大丫鬟青衣:“小姐怎么样了?”
青衣黯然摇头。
紫衫失望的提起食盒,轻手轻脚的撩了帘子走进内室。
只见窗边的暖炕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人,浅绿夹袄中探出一张皎白如月的小脸,比雪更轻灵,比玉更剔透,怕得夺尽了两者的精华灵气,才能造就出这么一个宠儿。
这么一个雪玉可爱至极的小家伙,只要笑一笑,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瞬间化为绕指柔。
更何况这孩子父母具是很难孕育子嗣的先天高手,精气纯粹超脱凡人,孕育出来的孩子自然不一般,她从出生起就灵慧异常,八月能言,一岁识字,又生在顾家这样的老牌武道世家,怎能不叫人寄予厚望。
而如今这份厚望却发生了波折。
自从十多日前,三岁多的顾家六小姐顾玄薇突然高烧不退,经过太夫人亲自梳理筋脉,又有杏林高手费心诊治,高烧总算退了下来,但这高烧退了之后,原本聪明灵动的顾玄薇不知得了什么古怪病症,整个人犹如木雕泥塑,眼神空洞,不言不语,任谁来都没用。
“小姐,用饭了。”紫衫打开食盒里的饭食,舀了一勺鸡粥凑到顾玄薇嘴边。
顾玄薇曾经黑曜石般的深邃漂亮的瞳仁里,此刻一片空洞荒芜,仿佛魂魄全失。而她的身体却自有本能,每到了饭点,闻到食物香气,菱红小口就会自动张开,吃起东西来。同样的,每到了睡觉的时辰,她就会乖乖的躺下,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除了对外界毫无反应外,顾玄薇的作息标准得无可挑剔,也正是这样的无可挑剔,才让人心慌。
……
沉重,粘稠,顾玄薇行走在过往的时光里,感觉自己正踩在一条流动的河水中,艰难跋涉,逆流而上。
她跳开了身体的桎梏,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俯瞰。
她看见了自己最爱的人的死亡,也看见了自己的死亡。
两个顾玄薇,一个站在一旁,一个抱着谢天阑的尸体。
活着的顾玄薇,有条不紊的将苏幻儿的尸身抛出洞外,靠在谢天阑身上,抬手抚琴,声音透彻山谷,整个山洞轰然塌陷,满足了和谢天阑同生共死的愿望。
死去的顾玄薇,连灵魂都散发出苦涩的味道,蹒跚的沿着倒流的时光前行。
……
“陆贤侄,有劳了。”外间传来顾太夫人的沉稳的嗓音。
“陆顾两家多年世交,老夫人言重了,我们去看看玄薇吧。”苍老虚弱的声音回道。
门帘一掀,一行人步入卧房。
紫衫瞥了一眼顾太夫人和如今的顾家家主大老爷,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和他们并排而入的陆家人身上。
这位被太夫人称为‘贤侄’的陆家人,看起来简直不是习武之人,那幅头发花白,苍老枯槁随时要踏入棺材的模样,就连已过百岁的太夫人面容都比他年轻得多。
不过早就听闻陆家神异,通晓天机的代价便是有得有失,所以陆家人身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缺陷,眼前这位会苍老至此,怕也是这个缘由。
陆家老者走近顾玄薇,先是将松垮得只剩一层皮的手按在她脖颈,真气探入她筋脉仔细探查了一圈。
“不是身体原因。”老者得出了和顾家人之前一样的结果。
随后他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龟甲,龟甲通体青黑,随着光暗变化闪过一些金色纹路,似乎是某种神秘文字。老者一手指点着顾玄薇的眉心,一手托着龟甲,口中念念有词,龟甲竟然在他掌心的自动旋转起来。
片刻后,龟甲停下,从中滑落出一枚铜钱来。
“咦……奇了。”老者盯着那枚铜钱,“非是外物影响,这失魂之相,竟是自由心生?”
“陆伯父,此话怎讲?”顾大老爷问道。
老者收起龟甲答道:“我原是担心这孩子是被邪魔手段影响,便占卜她是否有碍,结果得出无恙。那就得从另外的方向着手,这孩子近来可曾受了什么刺激?”
“烧过一场,醒来之后便成了这样。”顾太夫人答道。
老者仔细看了看木然的顾玄薇,道:“有些大悲大恸之相。”
“三岁多的孩子,又怎么会大悲大恸?”
“我瞧着,这孩子倒有些像患了相思病。”
“什……什么?”莫说两个顾家当权者,就是一旁的丫鬟听到此言都不可思议。
陆家老者摆手道:“非是常言的儿女情思,过去我一侄孙也有相似的现象,当时也是占卜无果,还是在场一个小丫鬟提起,说孩童有时会因为环境的突然改变,或者某样东西消失了,偏偏又形容不出那是何物,便开始茶饭不思,玄薇这模样虽严重许多,姑且也可以试上一试。”
顾太夫人闻言对着紫衫吩咐:“快把小姐日常喜欢的东西拿来。”
紫衫忙去取了一篮子的布偶香囊等玩具,逐一递到顾玄薇面前,没有一个让她有反应。
见此情景,太夫人眉头微皱:“这段时日房里可动了什么东西?”
这一皱眉让紫衫压力倍增,很快额上见汗,忽然灵光一闪,道:“是了,前些日子除旧迎新,因为添置小姐的东西,便收拢了二夫人的一些旧物。”
屋内众人皆是一振,很快曾经搬到库房的东西又搬了回来。
一件件东西递到顾玄薇面前,她却依旧毫无反应,很快小件轻巧的东西都递过了,只剩一些大件,当仆人抬过一个长匣子时,顾玄薇耳心里听到了一声清澈琴音,除她之外,周围无一人听到。
她低垂的眼皮掀了掀。
周围所有人都关注着她的反应,见此情景,连忙打开了匣子,一把玉质古琴随之露了出来。
“顾姑娘,这么好听,为何不弹了?”
“原来这就是琴心天生,我此生还能有机会一闻,真是幸运。”
“想不到这把琴竟是传承神兵,还藏着失传已久的音功,太好了,你可以尝试再度冲击先天,到时候以气御体,你就可以再站起来了。”
“玄薇……为我弹一曲可好。”
顾玄薇伸出小手,慢慢抚上冰凉的琴弦,像是从一个世界被拉扯到了另一个世界,枯槁的心湖渐渐复苏,眼中所见,不再是重复不断的过往时光,而是鲜活真实的光影。
“天……澜……”
旁人听不清顾玄薇干涩的喉咙里咕哝出来什么,但看到她终于有了反应,纷纷大喜,待她在琴上摸了好一会,神情恢复往日灵动,顾太夫人倾身前来:“玄薇,认得祖奶奶么?”
顾玄薇抬眼,看到了眼前顾太夫人犹如中年的面容,后面是瞧起来不过而立之年的顾大老爷顾博明和一个陆家老者。
顾玄薇从小就有过目不忘之能,那个陆家老者哪怕只在她前世某次拜访陆家的时候见过一面,如今她都还记得。更何况另外两个是与她相处了十多年的亲人,同时也是后来大力经营,将她捧上神坛待价而沽,成为顾家最宝贵的棋子的策划者。
低头看了看自己幼嫩的小手,五短的四肢,顾玄薇小嘴一咧,抬头绽放出了无比愉悦的笑脸,霎时宛如暖阳初生,照亮了满屋。
她回来了,竟然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谢天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