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再上路时,队伍总算有了几分模样。
李黄山正式给了赵禹督战全军的权力,他也已经意识到,统领一支军队和打理一座坞堡乃至施行一项诡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慈不掌兵,他虽然算不得仁慈,但心性与挥手便收割数十人命的赵禹还远远无法比拟。
百人组成的督战队装备了最好的武装,衣襟上插了一根以血染红的翎毛,在赵禹的带领下,鹰鹫般俯瞰整支队伍。昨夜的血不止浇灭了侠士营的嚣张散漫气焰,也磨砺了他们自己的胆色。这一支小队伍与整个大队区别开,已经拥有了些许不同的气质。
士兵们望向赵禹的眼神充满了畏惧,当他行过时,连呼吸都忍不住迟滞下来。这种感觉,谈不上有多美妙。见识过真正战场厮杀后,人命在赵禹眼中已经算不得该当珍视的东西,尤其这一支多方阴谋下诞生的义军,注定不会有一个好结果。与其让他们溃败后流寇一般肆虐人间,不如一开始就杀掉他们的胆气,让他们明白战争之残酷,杀人或被杀都算不上多愉快的体验。
第二日行进了三十余里,驻营后统领辎重营的来福神色凝重进了李黄山的营帐。两人密谋半夜,而后便将赵禹和宋青书请入营帐中,决定队伍折转向北。
宋青书闻言后不满道:“不是已经议定,要剿灭船山魔教妖人?朝令夕改只怕将士们会心生怨忿。”
赵禹冷笑道:“行军统兵,主帅一言以决之。哪个心生不满,我有法子整治他!”
宋青书原本就对赵禹心存敌视,昨晚见识过他狠辣手段后,畏惧之余又生不满,毕竟被杀之人都算他的部属。听到这杀意十足的话后,情绪登时爆发出来,怒喝道:“众位江湖朋友是因屠魔卫道的公义之心才汇聚而来,你只因他们小小错漏便不留情面的虐杀,难道不怕连累到昆仑派清名引起整个江湖仇视?他们都是正气凛然的好汉子,你若再屠猪杀狗一般肆意虐杀,须得问过我手中长剑!”
“呵,你当起兵作乱是你武当派里门人切磋,或胜或败都能握手言和?加入军中就要守军规,若不然,不要说你那些手下,便连你这武当高徒,我都不留情面!”赵禹沉声道。
眼见两人一言不合便有大打出手的倾向,李黄山连忙站出来打着圆场说道:“两位少侠皆是一心为公,千万不要伤了和气。咱们举义兵,就是为了要有一番作为,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宋少侠所虑我也考虑过,大家既然为了公义而战,自然要捡紧要的事来做。我收到急报,窃据滁州的小魔君赵无伤不日便要渡江南下。咱们须得赶紧北上讨伐他,否则江南之地势必被他威肆虐。与此相比,船山些许贼寇且容他们苟延几日,也没什么紧要。”
听到这话,宋青书面露难色,迟疑道:“李堡主,不瞒你说,青书此来只为祝寿。逗留在此已经违背了家父的意愿,若再随军南上北下,只怕要受到家父责罚!”
李黄山脸色大变道:“宋少侠,咱们兴义兵举义事,打压魔教妖人的气焰,令尊知晓了只会拍手称赞,哪有责罚的道理。况且,大事未竟,你若轻弃我等,岂非寒了一众江湖同道的心,只怕于武当清誉也会损害许多!”
宋青书神色为难道:“可是……”
“可是甚么!李堡主一腔热血,这番可说是将身家性命都给赌上,仍不后悔。你只怕会受到父亲责骂就要退出,这算什么?罢了,你去罢!竖子不足与谋!”赵禹不客气的冷笑道。
原本他是不想武当派搀和进来,不过眼下情况有变,倒觉得有宋青书在,对自己的图谋增添了许多便利。权衡片刻后,便出言相激。
果然,宋青书见到赵禹一脸不屑的样子后,为之气急,沉声道:“我要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纵使一时思虑不周,也不及你的狠辣心肠!”
他转过头,对李黄山说道:“李堡主,我留下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约束这詹冬,不许他再肆意滥杀无辜!”
李黄山递给赵禹一个安抚眼神,点头保证道:“这是自然,詹少侠昨夜所为也是不得已。若非如此,军纪涣散,难以约束。有此教训后,大家都醒觉了许多,自然不需要再杀人立威了。”
队伍转向往北,引起了许多怨言,原本的路程都白走了不说,连带士气都沉到了谷底。不过,有赵禹这个凶名卓著的人在队伍左近巡逻游弋,众人纵使有所怨言,也不敢轻言出口。
元廷在皖南力量本就薄弱,这支义军穿州过府近乎胡闹的举动竟无军队来剿灭。尤其李黄山一路行军大张旗鼓,更引得许多本就不安分的地方豪强引兵来投,队伍渐渐庞大起来。旬日之间竟达到五千之众,各自统属不同,愈发难以管束。尤其那些新加入的头领,无论江湖地位还是乡野声望比之李黄山都不遑多让,就连李黄山这名义上的统率都无法约束他们。
这时候,宋青书作为武当派高徒的影响力终于彰显出来。这些新加入的地方豪强,或是曾受过武当七侠的恩惠,或是有子弟投在武当派门下,或是单纯的仰慕武当派声明,纷纷加入宋青书麾下。原本被赵禹杀到五百余人的侠士营,激增到三千有余。
与一呼百应的宋青书相比,赵禹这个名义上同为名门高徒的昆仑派弟子则就显得落寞起来。首先昆仑派远在西域,在中土的影响力远不及武当派,其次他在义军中嗜杀的名头顶风都臭了十丈,旁人对他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自然敬而远之。
宋青书终于妥妥压过赵禹一头,愈发不给他好脸色看,甚至不许督战队进入侠士营范围。随着行军渐近长江,赵禹也不再与他计较,督战队风光几日后便名存实亡,索性转而做了谁都不乐意做的斥候。
大军缺了管束,军纪越发涣散,所过之处如蝗虫掠境,满目疮痍。许多据城自保的坞堡,见机得早还有机会引了丁壮来投靠义军,见机晚的直接被里应外合攻破,烧杀抢掠恣意无比。这些侠士们解民倒悬之事未做多少,落井下石的勾当却渐渐纯熟起来,一个个囊中丰厚无比。
将近芜湖时,队伍已经滚雪球般壮大到万余人,这样浩大的声势,就连始作俑者李黄山都始料未及。不过他非但没有玩火**的觉悟,反倒越发兴奋起来,除了每日向赵禹探听斥候打探来的情报,对义军则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愈发助长了后来者的气焰。
狂欢般的行军将近芜湖时宣告结束,赵禹的斥候探知芜湖已被滁州军攻破,而此时义军距离芜湖还有区区三十余里。只要再有一天的急行军,就会与滁州军碰面。
入夜后,在李黄山的大帐中,众头领对下一步的行动众说纷纭,有主张返回皖南的,有主张西去攻打襄阳的,却无一人主张北上进击芜湖。他们已经集体失忆,忘了此次举事最初的说辞。
赵禹此时已经彻底被边缘化,但因他昆仑派弟子的身份,在大营中还有一席之地。耳边听到众人议论不休,忍不住冷笑出来。
宋青书已经彻底摆脱了赵禹施加的阴影,此时见他一脸不屑冷笑连连,顿生不满,冷哼道:“詹兄,有何见解不妨说出来大家合计。你在那里一言不发,莫非不将自己当作义军的一份子?”
众人此时才注意起赵禹来,纷纷转头望向他。
赵禹站起身环顾一周,冷笑道:“你们这群人,当真可笑的很。只听到小魔君攻下芜湖便以为他战无不胜,不敢撄其锋芒,难道旁处敌人就是好相与的?要我说,小魔君现下是最易击败的对手!他力战芜湖,手下必定死伤惨重,而且芜湖刚刚易主,正是人心浮动之时。我们万余雄军出其不备,兵临城下,正是最恰当的时机!否则给他站稳了脚跟,南下一马平川,皖南无险可守,能阻挡到几时?而襄阳更是天下雄城,百年前战无不胜的蒙古兵都在此地饮恨数次,凭我们就能一战而定?”
见到众人被赵禹言语所摄,宋青书不欲他独占锋芒,反驳道:“小魔君诡计多端,天下闻名。他麾下五行旗也是魔教最精锐的部队,你凭什么就认定我们战得过他?”
赵禹不客气道:“行军作战,一鼓作气,再鼓衰。小魔君拿下芜湖正是士气衰弱之时,而我们则众志成城,士气如虹。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有什么道理战不过他?况且大家不要忘了,小魔君攻打芜湖势必精锐尽出,滁州空虚无比。我们拿下芜湖后,正可顺势取下滁州,如此紧扼长江水道,占据金陵锁钥,进逼集庆,这样好的形势,天下去哪里能找到?”
他连番分析,最后一句话恰击中众人软肋。金陵虎踞龙蟠,王者之都,哪个心中没有图谋!如此美好前景,谁也不能轻言舍弃。
沉默良久,李黄山最终发出定音一锤:“大军休整一个时辰,夜攻芜湖!”
他眼中闪烁着厉芒,心中却掠过最新接到的指令:“诛魔君,进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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