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听到这句话,习惯性挑挑眉梢,正待要开口,却瞥见暗室角落里的火油,心中叹息一声,终究只是幽幽道:“最后这点时光,我倒不想与你再争吵,只是咱们从小斗得这么多次,你却一次也没让过我,想一想,心里总觉得不甘心。”
赵禹望着那略显憔悴的绝美俏脸,听着少女少有的真情流露,心中亦颇有感触,叹息道:“尚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才是那么丁点高一个小丫头,却已经倔强骄傲,不肯认输。你是尊贵的蒙古郡主,我却是落魄的前朝余孽。抛去别的都不讲,往后那几年,我与你吵闹时寸步不让,却是觉得只有事事不输与你,才配于你这天之骄女待在一起。在江湖上厮混这么多年,人心丑恶见识得多,我自然也学会了勾心斗角,为了利益可以暂时出卖自己的立场态度。然而唯独在你面前,若我失去了争胜的勇气和态度,便会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没有了半点分量。”
“若你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儿郎,却非那什么前朝帝裔,该有多好。”赵敏螓首靠在赵禹肩头,柔声说道。
赵禹却笑了笑,说道:“若真那样子,只怕咱们就算见面许多次,也只是擦肩而过,却永远不会驻足彼此对望一眼。我这一生,能够遇见你,有了一番纠缠,已经是极大的缘分。再想其他,却是奢望。”
“你这小子,总算心肠没有坏到了极点。原来我做过一些错事。却没有错得太离谱。”赵敏靠在他身边,仿佛梦呓般低语道:“我最难过的时候,便是听到你在滁州造反的消息。从那时起,我便有了一个想法,要狠狠打败你,把你抓到我面前来,哪怕你不幸死了,追到黄泉我也要问一句,你做这许多事情,可算是对得住我?现在咱们要死在一处了。这真是极好。什么胡统汉统。江山社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教训一个狠心、负心的滑头小子……”
赵禹默然良久,好一会儿才起身道:“世上事泰半不能尽如人意,咱们虽都总有一死。却不是今天。能够听到敏敏你这一番话。我心里高兴得很。现在话讲完了。咱们却要逃生去了。”
赵敏神色变了变,旋即便摇头道:“杨完者大军围城,势必不会放过我。咱们在城中是死路一条。纵使能侥幸逃脱出去,也未必就能摆脱城外追杀。全无半分生机,倒不如选一下如何死法,免得冲出去给杨完者拿住确凿证据,连累到我父王。我知你武功高强,自己脱困想来不难,若强要与我在一起,却也力有未逮。”
赵禹弯腰将她拉起来,笑道:“敏敏,你是小瞧了你父王。我虽无缘见他一面,但却猜得到他久处风口浪尖,应对这种情况未必没有法门,却还不用你来牺牲自己保全他。官场上勾心斗角腌臜事情,你终究经历太少,瞧不明白。你们那朝廷若真有底气除去你父王,捕风捉影莫须有的罪名便可以了,也不需要真的拿下你,掌握确凿证据。反之,纵使你就算站在杨完者面前,因为顾忌你父王,他也不敢拿你怎样。现在是一个微妙的平衡,天下将定未定之际,杨完者闹出这样大一个阵仗,除了要保住自己性命之外,也是在向你父王挑衅示威,表明他们已经拿住了你父王的把柄,用以要挟他听从你们那位太子的摆布。”
讲到这里,赵禹又笑道:“这种事情,最要紧是双方各有余地,若真撕破了脸,到了鱼死网破那一步,却非他们所愿。所以,现在咱们大可不必顾虑太多,只考虑自己逃命就好了。”
赵敏低头思忖半晌,才抬头道:“即便是这样子,咱们又有什么法子躲开杨完者封锁全城的彻查?此人性如豺狼,凶残至极,根本无法以常理度之。”
“区区杨完者而已,咱们这番来本是为了诛杀他,现下虽有小挫,却还未至于一败涂地,岂可志气全消!”赵禹拉着赵敏往暗室外走去,回头笑道:“况且咱们先前所考虑的便是掌握不到杨完者的行踪,现在他自己跳出来了,却是解决了一个难题。剩下的,便要看如何能射中这个已经竖起来的靶子。”
赵敏见他如此乐观,心下虽有些佩服,却还哼哼道:“你们做反贼的,是不是都有凡事都一厢情愿往好处去想的本领?就算现在杨完者露面了,可是身处数万人马中,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赵禹朗笑道:“若无这等本领,岂敢起兵造反。你们蒙古铁骑百年前那样势不可挡,灭国无数,若不往好处想,怎么有胆量鼓起勇气试一试。试得这一试,才明白不过尔尔。”
赵敏听到这话,眉梢挑了挑,正待要反驳,瞧见仍被赵禹握着的纤手,眸子一转,却不再说话。
这时候,庄园中已经没了人气,然而街道上喧哗声却越来越清晰。这一处庄园位于扬州城最繁华的二十四桥附近,闹中取静,原本主人就极有身份,邻近所居也都非富即贵。苗军竟然已经扰到这里,手脚算得甚快。看来扬州府与杨完者交涉,也是无果告终。
赵禹在庄园墙头观望着,片刻后赵敏换了一身男装,也快步冲上墙头,瞧着远处正在逐家排查的苗军,眉头微微蹙起,问道:“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赵禹看看天色已经到了黄昏,将要入夜,便说道:“且先寻一处稳妥地方待下来,到明日再随机应变。”
说罢,他便落下墙头,向赵敏招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
大军入城,动荡已经蔓延全城。赵禹和赵敏行过街巷,已经可以看到附近贵人家已经准备好车马行李,停在了后门小巷内,似乎随时准备逃难。只是他们也不清楚,现在的扬州城已经被封城,成了一座孤城。
赵禹与赵敏沿着河道向下走去,途中遇到许多神色惶恐的行人,昏昏暮色中,原本尚有几分兴盛模样的扬州城一副末日将临的模样。
赵敏紧紧跟在赵禹背后,瞧着他的背影,虽然身处动不止的街头,虽然扬州城这场乱子全因她而起,虽然合城蝗虫一般闹腾的苗兵全是为了搜捕她,然而此刻心中却无半点惶恐,反倒生出一丝安宁。似乎跟在这个身影背后,怎样的兵荒马乱动荡世道都波及不到她。
心中正泛起遐思之际,赵敏肩膀一紧,原是被赵禹快速拉近身侧一条小巷中,原来前方路口处正有十几名苗兵迎面走来。赵禹将赵敏挡在身后,自己则站在小巷口,瞧着那一队苗兵走过。
苗兵快速走过去,最后方两人却突然停下脚步,打量了赵禹几眼,旋即更是招呼同伴一声,而后向此处踱步走来。
赵敏紧挨着赵禹,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跳不受控制加快起来。若在平日,她自然不将几个寻常兵丁放在眼中,可是眼下合城皆敌,稍微引起一些关注,就会是大军围剿的局面,由不得她不紧张。
赵禹反手捏了捏赵敏沁出冷汗的柔荑,转而一脸平静望着几个靠近过来的苗兵。那十几个苗兵一直走到近前,步步紧逼,赵禹趁势退入巷子中,听到带头者嘴里嘀咕几句听不懂的土话,却从他们眼中丝毫不掩饰的凶光中瞧出几分端倪。原来是自己这一身衣衫惹出来的麻烦,他昨夜住在了赵敏栖身的庄园中,换洗的衣衫也是赵敏着人送来,甚是华贵,不想在此处却引起几人注意。
那些苗兵走进巷中来,有几个已经发出狞笑,一个眉梢有道疤痕的苗兵走上前,用略显生硬的汉话问道:“哪里人?”
“便是此城中人。”赵禹说着,将韦一笑先一步潜入扬州府衙造出的户籍册子递过去。
那几人只随意扫了几眼,只是对这东西的兴趣明显不及对赵禹衣衫的关注。已经有一人走上前拎起赵禹衣摆放在手里拈了拈,嘴里发出意味莫名的笑声。
“搜!”先前说话那名苗兵摆摆手,便有两人大踏步逼近赵禹,却因此望见赵禹身后的赵敏,先是愣了一愣,而后脸色大变,低下头摸索自己的口袋,嘴里却发出怪叫声。
赵禹见状后,登时上前一步,出手如电,咔咔两声捏断这两名苗兵的咽喉。其余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便有劲风迎面而来,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赵敏站在巷子中,同样惊诧地无以复加,瞧着赵禹身形鬼魅般展开,冲进苗兵人群中,或指或掌,或拳或脚。未及得她反应过来,已经听到砰砰几声闷响,待到赵禹收住身形时,小巷中除了她们两个,已经没了活人!
片刻间出手杀掉十几人,赵禹瞧一眼一地死尸,抽出一名苗兵尸体上的佩刀,斩下一截军衫擦去手上沾的血,对赵敏招招手道:“出来!”
赵敏虽然并非养在深闺不见世事之人,却从未见过这等凌厉果决的杀人场面,胸膛里似乎压了一块大石般,沉闷无比,直到赵禹又低呼一声,才恍然醒觉,待要走出小巷时,才发现满地死尸堵住通道,竟然没有落足之处。
赵禹嘴角翘了翘,脚尖一点,纵到赵敏身边,拦腰将之抱起,而后另一手袍袖一挥,劲风骤起,将尸体推入小巷深处。他将苗兵身上取来的钢刀收入袖中,抱着赵敏越过墙头,快速离开此地。(……)
ps: 元旦后到年关,私事多了点……尽量维持状态,保持不断更……多谢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