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胸后发现伤者膈肌破裂,脏器部分疝入胸腔。手术难度陡然增加,冷晋手底下一边飞快地缝扎大血管,一边和裘主任讨论到底要不要摘除部分肺叶。他考虑的是如果进行肺叶修补,耗时过久,对后续的脏器和骨折修复可能造成不良影响。裘主任则认为,伤者是重体力劳动者,如果摘除肺叶将导致他丧失劳动能力。
“肺叶一摘,走路都喘,什么活也别干了。”裘主任说。
“先考虑他能不能活命吧,裘主任。”冷晋有自己的坚持,“这是工伤事故,他肯定能得到赔偿。再说断了这么多骨头,就是不切肺叶,他以后也干不了活了。”
裘主任边干活边考虑,最终同意了冷晋的建议。
手术室的人正忙着,挂在墙上的电话响起。有位护士腾下手过去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回头跟冷晋说:“冷主任,ICU那边说,您父亲的血氧饱和度和血压一直在降。”
冷晋手下一抖,电刀“呲”地划破块肺组织。裘主任立刻攥住他的胳膊,问:“冷主任,你还好么?”
“我没事。”冷晋抽了下鼻息,继续手上的活计。
按ICU那边提供的情况,说明冷宏武快不行了。这个时候他该握着对方的手,送父亲走完最后一程。
可他没办法离手,全院就只有他和裘主任是胸外出身。老徐干胸外的活儿是个半吊子,季贤礼倒是能动胸外的手术,可快七十岁的人了,不拿电刀手都抖。
裘主任看他的护目镜上凝起一圈雾气,皱眉说:“不行你去看一眼老爷子吧,我先顶着。”
“报了四次病危,都挺过来了,这次可能还是吓唬人玩。”冷晋说话的时候,带着点鼻音。他偏头让护士给擦了下汗,交待对方:“帮打个电话找下一区的何羽白何大夫,让他替我去ICU看一眼。”
护士为难地点点头,转身去打电话。所有人都知道冷晋在硬扛,可手底下奔生,那边是赴死,孰轻孰重,立现。
在护士站接完手术室打来的电话,何羽白急忙赶去ICU。冷宏文也在,他看到何羽白进来,皱起眉头质问道:“冷晋呢?他爸要死了,他在哪?”
何羽白深吸一口气,说:“冷主任在手术室里。”
“不孝子!”冷宏文咬牙咒骂。
脸色微微涨红,何羽白拼尽自己的修养才没在ICU里大声喊出来:“请您不要指责一位尽忠职守的医生,在抢救生命的时候,医生首先是医生,然后才是子女、父母。”
冷宏文微微一怔,虽恼火被顶撞,却也意识到自己对冷晋过于苛刻了。
何羽白站到床边,握住冷宏武那皮包骨的手指,弯起眼睛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伯父,您坚持一下,冷晋他马上就过来了,我会在这陪着您……您听到的话,就握一握我的手吧……”
仅存一丝游息的胸腔缓缓起伏了一下,干瘦的指尖轻轻勾了勾。冷宏文见状,叹息着握住兄长的另一只手,无言地注视着那即将逝去的生命。
老哥,你儿子找了个好媳妇啊。
TBC
第60章
四小时后,冷晋跨出手术室大门。他看到何羽白,从对方那双哭得红肿的双眼里获知了结果。他抓下手术帽紧攥在手中,根根血管分明地自手背和小臂上凸起。
“伯父他……走了。”何羽白低下头,不停地抽着鼻子,“他没有醒……一直睡着……”
冷晋点了下头,泪水随之滴落:“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替我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我没让……没让他们送太平间呢……还在ICU的单人病房里……”何羽白走上前,摸出手帕擦去冷晋下巴上的泪珠,“要我陪你去看看他么?”
冷晋抓住他的手,用力攥着,借此来抵抗内心强烈的失落:“我自己去就行。”
“可我觉得,应该有人陪着你……”感觉到掌骨上被施加的力道,何羽白没有抗拒。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对方做点儿什么。
冷晋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我知道,我很感激,但是有些话……我想单独和我爸说。”
何羽白抿住嘴唇,轻轻点了下头:“我在办公室等你。”
“不,你回家,我今天……我今天可能会待到很晚。”冷晋抬起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人轻轻拥进怀里,“别替我担心,早晚会有这一天,我做好准备了。”
靠在冷晋怀里,何羽白听着那混乱的心跳,默默地用自己的体温来融化那冰冷的悲伤。
路灯灯光清冷地透过窗户,在冷晋身后拖出个孤独的影子。他穿过走廊,推开尽头的那扇门,从一栋建筑物走向另一栋。冬雨飘扬,空气里有潮湿的味道,可鼻腔里犹如注满水泥,除了寒冷,他什么也嗅不到。
来到停放冷宏武遗体的房间前,冷晋注视着紧闭着的大门良久,终是下定决心去面对已既成事实的结局。
仪器大多已经撤掉,病床孤零零地立于房间中央。被单之下,饱受病痛折磨的躯体比冷晋记忆中的父亲小了几个尺寸。喉咙忽然发痒,他偏头咳了一声,那动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霎时被无限放大,毫不留情地震荡着脆弱的鼓膜。
掀开被单,冷晋发现父亲的遗容已经被稍事整理过了。稀疏的灰白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颈侧建立静脉通道的位置也丝毫没有医用胶布留下的粘胶和血迹。冷宏武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病号服,领口压得很平整,每一颗扣子都仔细地系上了,脚上还穿着厚厚的深棕色绒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