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清康麻子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螨清朝廷派出的第二波谈判使者团王煦一行,终于抵达了武昌江面。按着康麻子的吩咐,王煦等人并没有直接进武昌城去与吴军联系,而是来到了与吴军隔江对峙的汉阳府汉阳城中,躲藏在汉阳城中苟延残喘的图海、岳乐、察尼和蔡毓荣等人不敢怠慢,赶紧一起赶到码头迎接。
没有鼓乐喧天,有的只是满目疮痍,也没有欢声笑语,有的只是一片愁云惨雾,忧心忡忡,即便是康麻子的亲堂叔岳乐和康麻子的堂哥察尼,也全都是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康麻子会给自己们什么样的惩罚——一口气打这么多败仗又一口气丢失这么多州府、土地和军队,最后还把有着重兵把守、工事固若金汤的武昌城也是连城池带军队一起丢了,图海和岳乐等人是说什么也不敢梦想康麻子会饶了自己们了。
果不其然,王煦登岸之后,果然马上就在码头上展开圣旨当众宣读,把图海和岳乐等人的丢城失地、丧师辱国的丑态骂了一个狗血淋头,措辞之严厉,言语之尖刻,直把图海和岳乐等人骂得是汗出如浆,战战兢兢,全身发抖,几乎当场晕厥。然而到了最后宣布对图海等人的处理决定时,康麻子的圣旨却忽然语气一转,给了图海、察尼和蔡毓荣三人一个极轻的处罚——免除一切官职爵位,停俸记罪,仍以原职留任戴罪立功!
康麻子的这个决定虽然出人意料,但也早在图海和蔡毓荣等官场老滑头预料的几种可能后果之中——眼下螨清军队精锐已经丧失殆尽,优秀将领更是被吴军一扫而空,全凭长江天险和优势水师苟延残喘,在这种情况下,几乎已经是无人可用的小麻子砍掉图海和蔡毓荣等人的脑袋容易,但要想找出合适人选替换,那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也只能暂时留住图海和蔡毓荣等还算能打点仗又熟悉敌情的走狗,暂且稳住长江防线,然后再想办法慢慢替换了。
唯一让人大吃一惊的是康麻子对岳乐的处置,对于岳乐这个清军之中唯一的才具能力能与鳌拜媲美的主帅,康麻子不仅没有考虑重用,将长江防线托付给他,甚至也没有象对待图海、察尼和蔡毓荣一样的从轻发落,而是就地免除一切官职职务,着宗人府差役押回京城受审!至于借口嘛,自然也就是岳乐在武昌战役中临阵逃脱,致使满城军民一起向吴军投降了。
听完康麻子的这道圣旨,图海、察尼和蔡毓荣等人自然是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恩了,岳乐却是虎目含泪,额头贴地,全身颤抖,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也就在这时候,码头上列队迎接钦差的清军队伍之中,忽然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喊冤声音,“冤枉!冤枉啊!”
“钦差大人,安王爷他冤枉啊!他没有临阵逃脱,他是我们大清军队中最后一个撤过长江的,他没有临阵逃脱!”
“钦差大人,奴才可以做证!安王爷撤过长江的时候,奴才就在安王爷身边,是遏中堂他老人家找不到图中堂,没办法接过全军指挥权,然后命令安王爷撤退的,安王爷没有临阵逃脱!奴才就是到了刑部大堂,到了大理寺到了都察院,也是这句话!安王爷他是好样的!”
“末将也可以做证,安王爷他是最后一个撤过来的,他没有临阵逃脱!”
听到清军将士们义愤填膺的吼叫声,岳乐不由更是泪流满面,图海、察尼和蔡毓荣等人则心中有愧,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宣读圣旨的王煦也是表情黯淡,低声向岳乐说道:“安王爷,为了你自己着想,你最好还是出面制止一下。吴三桂老贼散播的关于你的谣言,现在已经传到了京城之中,军队越是为你喊冤,只怕对你越是不利。”
岳乐虎躯一震,总算是明白了堂侄为什么这么急着收缴自己兵权,也明白了堂侄为什么这么急着把自己召回京城,自己如果拒绝奉旨而行,只怕抄家灭门的惨祸,立时就要降临自己头上。无奈之下,岳乐只得站了起来,含着眼泪挥手制止众军喊冤,大声喊道:“弟兄们,你们对小王的眷顾,小王心领了,但圣旨如山,小王不得不奉诏而行。你们请放心,当今康熙皇上圣明神武,小王到了京城向他禀明实情,圣上自然会还小王一个清白……。”
苦口婆心的劝说了许久,清军将士中的喊冤叫屈声音终于平静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低声饮泣,哽咽出声。岳乐和图海等人怕再出意外,只得赶紧把王煦和熊赐履等人迎进汉阳城中,摆设宴席款待,为王煦一行接风洗尘,同时暗中约定,准备在第二天天色未明时再将岳乐押送京城受审,以免当众押送激发兵变。
鉴于螨清朝廷目前的政治军事颓势,在给王煦等人接风洗尘的宴会上,是说什么都听不到半点欢声笑语了,即便是大清头号交际花孔四贞也没了卖弄风情和调动情绪的兴趣,穿着一身侍卫戎装,老老实实的坐在熊赐履旁边品酒尝菜,动作有如木偶,让早就听说过她艳名芳名的蔡毓荣父子、察尼和杨捷等人很是大失所望了一通。
酒过三巡之后,话题很自然的转到了王煦等人的此行目的,而当王煦简略的介绍了自己此行出使吴军是有什么打算后,图海第一个说道:“王堂官,恕下官直言,你这个差使恐怕不好办,吴三桂老贼奸诈贪婪,能够答应王堂官这两个要求的可能性,恐怕是微乎其微。”
“下官也知道这个差使难办,但没办法,皇命难违,下官也只能尽全力而为了。”王煦愁眉苦脸的说道:“下官现在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希望能以言语打动吴藩,请他体谅朝廷难处,将军饷、粮草和赎金的支付期限多宽限一段时间,不要逼着皇上和朝廷砸锅卖铁,捉襟见肘。至于能否劝说吴藩同意提前释放我军战俘,说实话,下官没有半点把握。”
“如果只是劝说吴三桂老贼宽限时间,这倒有点希望。”图海点头,分析道:“吴三桂老贼眼下也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急需时间休养生息,只要王堂官言辞得当,讲明事理,相信吴三桂老贼还是会适当做出让步的。”
“未必!”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斩钉截铁说道:“依卑职所见,吴三桂老贼很可能连这个要求都不会答应,只会借口我大清已经签署和约,要求我军履行而行!”众人寻声看去,却见说出这番话的,竟然是孔四贞这次从京城重新带回前线,准备交还图海的图海幕僚——周昌字培公!
“培公,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图海颇为不悦的说道:“朝廷的情况放在这里,吴三桂老贼急需时间休养生息的情况也放在这里,稍微宽限一两年的期限,对双方都大有好处,吴三桂老贼凭什么不答应?”
“按常理来说,应该是这样。”周培公阴阴的说道:“但是吴三桂老贼如果往更深处考虑,就肯定不会答应这个要求了。”
虽然很不喜欢周培公与孔四贞等人狼狈为奸蝇营狗苟的做风,这南下路上都基本上没怎么和周培公说话,但事关到自己此行任务,王煦还是难得对周培公用上了好声气,问道:“培公先生,请细细说来。”
“回王堂官,其实这件事,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我军承诺的军饷、粮草和赎金,支付时间越长,对吴三桂老贼就越不利!”周培公阴声说道:“吴三桂老贼得卢一峰奸贼之助,以奇巧淫技所造的新式火器杀了我大清一个措手不及,重创我大清精锐主力,短时间内占据战略上风。但即便如此,吴三桂老贼所能控制的人力物力,始终还远远不是我大清朝廷对手,假以时日,待到我大清新军训练成熟,人力物力优势得到发挥,那我大清仍然稳操胜券!”
“在这种情况下,吴三桂老贼倘若答应宽限时日,那怕多宽限一年时间,我大清也可以多获得一年的备战时间,多训练装备百万大军,重新扭转实力优势。但吴三桂老贼如果拒绝宽限时日,那么我大清朝廷要在一年之内支付赔偿如此巨额的银子钱粮,在组建训练新军的时候就会捉襟见肘,无法迅速重建大军,而吴三桂老贼则可以利用这笔钱粮迅速组建装备更多贼军,更加扩大军力优势,忽然发难,继续掌握战略主动,易如反掌!”
“王堂官,图中堂,诸位大人,你们说,如果吴三桂老贼考虑到了这一点,还可能在支付期限方面做出让步吗?”
王煦和图海等人一起脸上变色,王煦惊讶之余,难免对周培公有些刮目相看。沉吟片刻后,王煦缓缓说道:“这么说来,本官出使吴藩,差使或许比想象之中还要难办了。唯一的希望,也就是希望吴藩众人鼠目寸光,没有看到这一点了。”
“吴三桂老贼幕府之中,或许别的人看不出来,但有一个人,绝对能看到这一点!”周培公斩钉截铁的答道:“王堂官倘若不想辜负皇命,使吴三桂老贼答应宽限时日,就必须先过此人这关!”
“什么人?”王煦眉毛一扬。
“王堂官你的好友。”周培公苦笑答道:“卢一峰。”
“三好?怎么可能?”王煦大吃一惊。那边图海、察尼和蔡毓荣等人也一起笑出声来,“培公先生是否太夸张了,就凭卢一峰那个芝麻绿豆大的从贼知府,也能有如此眼光头脑?”
“众位大人,你们如果继续轻视卢一峰这个奸贼,那你们就准备着继续吃亏吧。”周培公阴阴的说道:“卢一峰狗贼在西学火器方面的造诣,我们姑且不去论他,我们只说他在军事谋略方面的能力——请各位大人仔细想一想,贵州决战,是谁神兵天降,忽然堵死我大清军队退路?广西大战,又是谁明缓暗缓,出其不意包围三省联军,末了又巧施如簧之舌,招降三省联军?后来,又是谁以弱敌强,以无耻诡计生擒平南王爷?又是谁提出声东击南,帮助吴三桂老贼一举攻破固若金汤的武昌重镇?”
“一次或许是巧合,两次可以说是运气,三次或许说是奇迹,但连续四次,卢一峰狗贼都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把握天时地利人和,把握一切可以利用之处,完成旁人想都不敢想象的奇迹——这样的逆贼,众位大人,你们还敢小觑他吗?”
图海和察尼等人无话可说了,倒是从没见过卢胖子的面、却始终对卢胖子无比敌视仇视的钦差副使熊赐履冷笑起来,道:“就算如此又如何?周先生又为什么断定,卢一峰那个逆贼一定能看到这一点,考虑得这么远?周先生有什么证据?”
“我确实没有证据。”周培公摇头,沉声说道:“但我有一种直觉,这个狗贼一定能做到这一点。从他放弃追击我军败兵,小路奇袭巴江城这一点来看,这个狗贼,目光长远得实在可怕!”
“呵……。”熊赐履笑了起来,正要反驳时,第二天就要被押送京城受审的岳乐忽然开口,“我赞同周先生的看法,也认为卢一峰狗贼能看到这一点!”
“而且我还可以告诉大家的是。”岳乐环视一眼众人,缓缓说道:“其实不管是鳌拜,还是遏必隆遏中堂,都已经向小王发出过警告,认为这个卢一峰文武双全,思谋深远,如果不能为大清所用,将来必是我大清头号劲敌!其危害,甚至还可能在吴三桂老贼之上!各位,你们认为,鳌拜与遏中堂的看人眼光,与你们相比如何?”
“我也赞同安王爷和周先生的看法。”孔四贞怯生生的说道:“其实皇上对这个卢一峰也十分警觉,认为这个卢一峰如果不能为我大清所用,将来必成我大清心腹巨患。”
孔四贞把康麻子的话也搬了出来,在场清军众将再不敢说什么蔑视卢胖子的话了,熊赐履同样不敢反驳,只是斜了一眼孔四贞,胸中醋意翻涌。而王煦既是震惊,又隐隐有一些得意,暗赞自己目光无差,自己唯一的知己卢胖子确实是栋梁之材——只是朝中奸佞横行,康麻子又故意包庇纵容奸佞陷害自己唯一的知己,这才把自己的好朋友逼到了吴三桂那边。
得意归得意,眼下各为其主,忠于康麻子的王煦也不敢掉以轻心,忙问道:“培公先生,既然你已经料到吴藩那边必然不会答应宽限时间,那么依你之见,本官又该如何行事,才能说动吴藩在谈判桌上做出让步,答应宽限时日?”
“办法当然有。”周培公自信的答道:“但绝不可指望在谈判桌上达成目的,必须与吴三桂老贼当面交谈,当面提出要求,对吴三桂老贼明之以义,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使之接受。吴三桂老贼性格优柔寡断,耳根子极软,当面与他交涉成功机会最大,而且可以避免吴贼走狗横加干涉,破坏我军大计。”
“那具体又该如何于吴藩直接交涉呢?”王煦追问道。
“很简单,利用吴三桂老贼的贪婪心理。”周培公阴笑说道:“吴三桂老贼现在虽然占据上风,但他仍然有两个弱点,一是现在他急需停战,不想再打下去;二是他的贪心作祟,害怕我大清朝廷撕毁盟约,拒绝交付遏必隆所承诺的军饷钱粮。王大人只需要紧抓住这两点,随机应变大做文章,并且指出吴贼走狗反对宽限时日,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故意破坏停战和约,就不难动摇吴三桂老贼决心。”
“这个……。”王煦为难了起来,说道:“这个老夫最不擅长了。”
“王大人,你何不把周先生带过江去,让他帮你劝说吴三桂老贼?”岳乐提议道:“小王观周先生学究天人,智谋深远,且能言善辩,才辩无双,带他过江帮助谈判,相信定能成功。”
“带周培公先生过江?”王煦有些动心。
“如果王大人不弃,卑职愿意效劳。”周培公迫不及待的说道:“卑职自幼擅长舌辩,至今未逢敌手,情愿过江去与吴贼的众多走狗辩论一番,帮助王大人达成目的,为国效力,为圣上尽忠。”
“培公,你有多少把握?”图海也希望自己亲手提拔的心腹走狗给自己争口气,迫不及待问道。
“十成把握不敢说,但七八成把握还是有的。”周培公极其自信的说道:“而且卑职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吴贼走狗纵然延长军饷钱粮的支付时间对他们不利,他们也不敢当众说出来,不然的话,就是他们存心不想遵守停战和约,随时准备撕毁停战和约重新开战,使吴三桂老贼失信誉于天下。吴贼走狗投鼠忌器,吴三桂老贼优柔寡断,学生自然也就可以一展所长了。”
“既然如此,那就烦劳培公先生与下官过江一谈吧。”王煦终于动心,诚恳邀请道:“万望培公先生以江山社稷计,千万不要在意途中王煦对先生的小觑之罪。待到培公先生大功告成之后,本官自当上奏吾皇,为先生请功。”
“卑职敢不从命?”周培公拱手答应。
看到周培公那张英俊脸庞上的得意神情,深知周培公口才了得的孔四贞先是生出几分希望,忽然又生出几分期待,心中暗道:“周昌的这张嘴确实了得,吴狗那边恐怕无人能敌,不过如果吴三桂老贼那边搬出了口才同样了得的卢一峰,和周昌当众唱对台戏,那就有好戏看了。”
“三好。”王煦同样在心中暗道:“我们终于能再见面了,不过这一次,我们是以对手的身份见面,你会不会对我手下留情,听从我的劝告,反正归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