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诗终了,全场依旧寂静。
有人重重地拍掌,王童循声望去,发出一声惊呼,“哥,你怎么来了?”
班上的女生们睁大眼看着倚在院门口的莫乔,高个长腿,五官俊美,整个人仿佛打了一层柔光,就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小女生们的脸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谢雪宁凑到王童身边低声问:“这是你哥,长得不像啊?”她说完又一脸嫌弃地盯着王童的脸上下打量,口中“啧啧”出声。
王童气呼呼地站起来,“怎么,我长得不帅吗?”
客观地说,王童的相貌绝对不差,眼睛大,个子也高挑,就是稍显稚嫩了些,略带婴儿肥的圆脸上还有两颗未消的痘印,再加上一身宽大的运动服和板鞋,就是个典型十六七岁高中生模样,跟莫乔这种明显精英型的男士完全无法相比。
谢雪宁“呵呵”笑,不说话了。
祁慧虽然早就预料到今天可能会碰到莫乔,但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她刚刚装模作样朗诵的样子岂不是又被他全都看到了?
“祁老师。”莫乔上前朝祁慧打了声招呼,笑容满面的样子,“又见面了,诗朗诵得真好。”
祁慧怪不好意思的,在学生们面前她张牙舞爪惯了,陡然面对个同龄的异性,还真是有点不自在呢。不过,就算心里再怎么尴尬,祁慧也不愿在学生们面前露怯,她特别自然地点点头,微笑,力图表现她为人师表的气质,“原来是王童的哥哥呀,下午好。”
王童这会儿也冲了上来,摸摸后脑勺,傻乎乎地朝大家伙儿道:“那个……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哥,正好他在隔壁疗养院有点事儿就过来跟我们打声招呼。”
莫乔很有风度地朝学生们挥挥手,几个性格开朗不怕生的女生捂着胸口嗷嗷直叫,甚至还有人红着脸举手问:“王哥哥我们能不能跟你拍张照啊?”
“不行!”不等莫乔回话,王童就毫不客气地驳回了,“我哥又不是明星,合什么影,没得给他惹麻烦。”他转过身把莫乔往外推,“哥你别跟她们胡闹,一群小屁孩儿,什么事都不懂,瞎起哄。对了,小祁老师找你有事,你们俩去外面谈。”
祁慧一愣,她找莫乔有什么事儿?莫乔的目光投到祁慧脸上,微微地笑,极有风度的样子。
“小祁老师你不是说要跟我哥道谢的吗?去外面说话嘛,院子里全是人,大家听到多不好。”王童特别善解人意地把祁慧和莫乔一起推出了院子。
这么一说,她确实是提过这一茬。
好吧,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几个真帅哥,就算只是说说话也挺好的。
“那个……我收到了你送的门票,原本是要打电话致谢的,可是打不通。”
“我应该是去队里训练了,白天经常不开机。您以后可以晚上打我电话,或者给我留言。我的微信号是……”莫乔仿佛早有准备,随手从兜里翻出纸币,飞快地写下他的微信号和□□号,末了还签上自己的大名。
说实话,祁慧是有些懵的,在她看来,一般情况下同龄未婚异性之间毫无缘由地交换电话号码和社交工具常常意味着某些暧昧的意思,就算不是暧昧,可能也有某种说不出的好感。
如果换了别人,以祁慧彪悍的性格恐怕张口就要问“你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但考虑到对方的身份,祁慧还是忍住了,一来莫乔到底是学生家长,说不定给个社交号码只是为了了解王童在校的情况,二来嘛,万一她要是误会了,这脸就丢大了。
更何况,莫乔这样的优质男生,生活中应该不缺少女孩子喜欢,祁慧觉得自己样样不差,有时候甚至还觉得自己是个挺有内涵的美女,可是跟莫乔一比,仿佛还是欠缺点什么。虽然每次见面的时候莫乔都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可是长得太好的人总有一种天生的距离感呢。
“那首诗我很喜欢。”似乎察觉到祁慧的不自然,莫乔主动找话题,“我读高中的时候也曾经想朗诵这首诗参加学校的元旦晚会,被班主任给嫌弃得不行,连班上的初选都没通过。”
“啊?”不会吧,长得这么好看,往台上一站,学校里的小女生们还不得嗷嗷直叫啊,哪里还顾得上朗诵得怎么样。再说了,莫乔音色不错,稍加训练应该就很能出彩才对,要是她班上有这等资质的学生,肯定是各种晚会的主力选手。
“为什么?”祁慧好奇地问。
莫乔摊手,一脸无奈,“因为那次晚会有五个朗诵节目,老师觉得我获胜的希望不大,于是安排我做领舞。忘了告诉你,那一年我们班元旦晚会表演的节目是个集体舞,我在队伍的最前方假扮小天鹅,还得踮脚跳芭蕾,晚会结束,我们校长都知道高二五班有个男小天鹅。”
虽然知道这样有点不厚道,可祁慧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莫乔毫不介意地摇头,“没关系,你笑吧,反正我都已经习惯了。”
于是祁慧很是畅快地笑了一通,最后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们后来拿奖了吗?”
“那还用说,拿了一等奖呢,还有最佳团队奖,班主任可得意了。”莫乔想起那些旧事,眼神不由自主地温和起来,虽然当时他臊得要命,足足一个月的时间都不敢在学校里抬头挺胸,可现在想起来,更多的却是怀念。
祁慧一脸佩服地道:“你们老师真是高瞻远瞩,我得向他学习。”她这点道行跟人家那种老狐狸一比简直不够看,还得再多加修炼。
“不过,”祁慧又略觉奇怪地问:“你不是乒乓球选手吗,怎么还有空儿去参加这种活动?”据她所知,这些年纪小小就进了国家队的小运动员们很少在外头的学校读书,队里会安排专门的老师进行文化课学习,莫乔为什么跟他们不一样呢?
“那几年我离队了。家里出了点事,我妈和王叔突然离世,王童还在读小学,家里又没有什么亲戚可以照顾,再加上我自己又出了交通事故,被车给撞了。那车肇事逃逸,亏得有好心人把我送去医院,不然恐怕连命都得交待了。那次伤得不轻,别的地方还好说,右胳膊韧带的问题有点严重,医生说完全康复的可能性不大,我心情抑郁就干脆离队回学校读书了。”
莫乔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完全看不出他曾经遭受过如此毁灭性的挫折和打击。
可是,他越是如此云淡风轻地描述这些过去,祁慧就越是觉得伤感和难过。那个时候莫乔才多大,算算年纪恐怕比王童还小,先是双亲过世,然后自己的职业生涯又被宣布结束,他的心里要有多强大才能不被这些挫折击倒,他又用尽了多少努力才从那样的痛苦中走出来,甚至走到现在地步。
祁慧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虽然平时表现得比较彪悍,甚至有些糙,可内心还是十分细腻感性的。她无法想象如果换了自己遇到这样的挫折会怎么样,更无法想象当时十六岁的莫乔是如何茫然无措、痛苦绝望。
祁慧说不出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到底经历了多大的震撼,脑子里有些发懵,呆呆地问:“那现在呢?你的右手臂好了吗?”她说完又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特别蠢的问题,如果没有好,莫乔怎么能重新站到球场上。
莫乔却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算是好了吧,能动能提,不进行剧烈运动的话跟普通人差不多。”
可是——
“我现在打球用的是左手。”莫乔笑着举了举左手,理所当然的样子。
祁慧却已经惊呆了,“壮士,你们国家队的队员们都是像你这么牛叉的吗?随随便便就能从右手转到左手,为什么我用左手写个字都特么难。”
莫乔“扑哧”笑出声,“其实也没那么难,我跟别人可能有点不大一样,从小两只手都能用,刚训练那会儿也是左右手交叉练习,后来教练说这样不行才练了右手,左手慢慢荒废下来。刚出院回学校那会儿,右胳膊还打着石膏,别说吃饭写字,上厕所都不方便。我那会儿年纪轻,自尊心特别强,拉不下脸去求别人帮忙,只得自己试着用左手。后来发现原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人家用脚都能自力更生,我用个左手又有什么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祁慧却能理解他彼时的心情。十来岁的小伙子最是心思敏感的时候,他一帆风顺了十多年,还拿到了国际比赛的大奖,陡然遇到这样的挫折,心中该多难过。
“其实我那会儿已经彻底放弃乒乓球了。”莫乔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怀旧的表情,“再说高中嘛,成天忙得要命,也没有什么功夫去想别的。直到后来上了大学,我闲着没事儿去参加学校乒乓球赛,一不小心拿了冠军,后来又代表学校参加大学生乒乓球赛拿了奖。颁奖的就是我现在的教练,他老人家一胳膊就把我给提溜出来了,气得要命地骂我说‘你长本事了啊,来这里虐外行,有本事你归队呀’。”
“然后你就归队了?”祁慧小声问。可是,国家队哪是那么容易归的呢?莫乔离开了那么多年,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受过巨大创伤,换了一般人恐怕早就崩溃了,他却重新站到了球场上,甚至还站到如此高度。祁慧觉得,他短短二十余年的人生简直可以出一本励志传奇了。
莫乔点头,“对,刚归队的时候挺尴尬的,水平落后太多了,连十二三岁的小队员都不如,当年跟我同批的队员们都已经是队里的主力了,我却被分在二队,其实就连进二队的水平都不够的,那会儿觉得特别颜面无光。”他说到这里赫然笑起来,笑容很温暖,不知到底想到了什么故事。
“我教练和队友都热别好,队友见我回去都吓了一跳,开玩笑说我是不是哪吒变的……”
祁慧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话,看着他的笑容在脸上一点点绽放,祁慧的心莫名地觉得很安定,仿佛面前的这个人已经熟识多年。
她恐怕要栽倒在莫乔这里了——祁慧心里想。
☆、第七章
七
回家的路上,王童总觉得有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可冥思苦想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儿,下车的时候还在琢磨呢,莫乔实在看不下去,嫌弃地提醒道:“瞧你那傻样,把嘴给我闭上。”
王童赶紧捂住嘴,气得牙痒痒,“你怎么这样啊?一天到晚嫌弃我,哪有你这么做哥哥——”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擦擦擦——居然忘了某乎的那个帖子,我的老天爷,这都一整天了,得有多少人看到了……
王童都不敢往下想了。
莫乔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眸中有探究之色,“你又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没……没有。”王童矢口否认,努力地控制自己的爪子不要去摸手机。莫乔的观察力有多强他是知道的,只要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他识破。就算他急急忙忙地把帖子删了,王童相信,莫乔也能给揪出来——他哥可是a大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哥我肚子饿了你去做饭。”王童抓住包,不等莫乔把车挺好,逃似的飞奔回了家。
等莫乔进家门的时候,王童已经坐到书桌前开始装模作样地写作业了。莫乔没追问,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王童方才的异样,但王童相信,只要他稍有不轨(这个词用得怎么怪怪的),一准儿被他哥逮住。
接下来的周日王童都不大敢在家里待,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露出什么马脚被他哥看出端倪。思来想去,王童便找了个借口出门。
“跟陈一唯一起做作业?”莫乔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王童用脚后跟想也能猜到莫乔一定又想歪了。
“哥,陈一唯是男的,我们班班长。昨天敬老院活动的时候跟我坐一起那个。”
莫乔的表情愈发地纠结了,“我知道是他,那个戴眼镜的小男生嘛。不过,这么好的天气,外头春光明媚,春暖花开,你不约个女孩子谈谈人生理想,反而跟个男孩子约会,你说我担心不担心。”
虽然知道莫乔故意在捉弄他,王童还是忍不住激动地跳起来,“不是约会,屁个约会,我们只是约好了一起写作业。哥你到底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你的思想怎么变得这么龌龊?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大哥了!”
莫乔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表情十分淡然,“我说什么了你这么激动?写作业就写作业,那就去吧?”
“啊?”王童反而心虚了,“就这么放我走了?”不会是还有什么后招吧?难道一会儿要偷偷跟踪他?
莫乔没好气地挥手,“走吧走吧,小屁孩儿甭在我跟前碍眼了,中午你在外头吃,我要去队里训练。”
王童一头雾水地应下,背着书包迷迷瞪瞪地出了门,走到楼下人都还有点懵——莫乔真的就这么放他出来了?抬头看看楼上,莫乔端着杯茶在阳台上朝他挥手,目带探究,仿佛想问他怎么磨磨蹭蹭地不走。王童生怕被他出声拦住,背着包赶紧跑了。
目送着王童走远,莫乔这才勾了勾唇角回客厅把茶杯放下,然后径直向王童的房间走去。轻轻推门,门纹丝不动,再拧了拧把手,居然反锁了。
大周末出个门居然还把房门给反锁了,这不摆明着房间里有问题吗?莫乔不由得好笑,转身去屋里找备用钥匙,可打开抽屉一看,哟,连备用钥匙都不见了。
莫乔摇头而笑,“还知道藏备用钥匙,长本事了嘛。”不过,光凭一道锁就想把他拦在门外,王童也太小看他这个哥哥了。
莫乔从阳台的储物柜里拎出个工具箱,打开箱子翻了半天,从里头抽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铁丝。他熟门熟路地把铁丝□□锁孔,小心翼翼地插弄了几下,很快地,锁孔里传来“咔擦”一声微弱的声响,开了。
他面露微笑,满意地正要推门,动作忽然一滞,目光落在门缝的下方距离地面约五十公分的地方,那里赫然夹着一根细长的头发丝——也不知道这小混蛋偷偷揪的谁的头发。
啧啧,这小鬼真是越来越精明了!
莫乔伸出两支手指头把那根头发抽了出来,笑。
打开门,莫乔小心翼翼地对王童的房间进行了一番彻底搜索,连电脑硬盘都不放过,不过王童明显是学乖了,电脑里干干净净,一丁点儿童不宜的内容也没有,书架上和抽屉里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莫乔找了半天,最后只从床底下翻出了一本夹在许多参考资料中的《花花公子》。
一本《花花公子》可不值得王童这么大费脑筋,莫乔有一种隐隐的猜测,这本书其实是王童故意放在床底下应付他的。这个小鬼在他手里吃多了亏,现在真是越来越聪明,居然还会用声东击西这一招。
房间里明显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莫乔决定暂时收手。王童那小鬼,聪明不过三天,只要他没什么反应,王童一准儿觉得自己赢了,一高兴肯定露马脚。于是,莫乔仔仔细细地把王童房间里的东西恢复原状,又将那根头发丝卡回门缝里,出来了。
虽说古教练给他放了假,但莫乔还是有点坐不住,昨天就打电话约了女队的胡芳琳做陪练。看看时间快到了,他赶紧开车出门。
胡芳琳是女队的队长,今年26岁,性格很爽朗。她是目前乒乓球界女队的no1,技术好不说,状态也非常稳定,最近这几年基本没输过。
莫乔进训练馆的时候,胡芳琳早就已经到了,两个二队的队员轮着给她做陪练,那俩姑娘轮换着都累着满头大汗,胡芳琳却还像个没事儿人似的,额头上一点汗都没有。见莫乔进来,俩陪练的小姑娘像见到了救兵似的恨不得扑上去,“乔哥你怎么来这么慢,我们都快撑不住了。赶紧的,快点上。”
莫乔哭笑不得,“好歹也让我热个身。”
他在原地做了一会儿热身运动,手脚都活动开了,这才走到桌前朝胡芳琳道:“琳姐手下留情。”
胡芳琳甩了甩手里的帕子,笑得不怀好意,“好呀。”
一个上午下来,俩人都直接累趴下。
胡芳琳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朝莫乔竖起大拇指,“莫乔不错嘛,进步的速度就跟坐火箭似的。我记得你大前年刚进队那会儿连谢玲她们都不如呢,现在连我都赢不了你了。下周决赛,小卷毛危险了。”
莫乔笑,“被他虐了两年多,是到了反击的时候了。”
胡芳琳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你们这些小帅哥打得你死我活才好玩呢。”说罢她话锋陡转,突然一本正经地问:“对了莫乔你有女朋友了吗?”
莫乔并没有被她突然的问题惊到,而是扭过头看着胡芳琳笑了笑,颇有内涵地回道:“可以有,也可以没有。”
胡芳琳顿时就明白了,呵呵地笑,“哎,我就说嘛,还非要让我来问。”她当然不是替自己问的,胡芳琳喜欢成熟稳重型的男性,莫乔虽然也稳重,可年纪到底比她小几岁,胡芳琳把他当弟弟看,对他一丁点的男女之情也没有。之所以问这个,也是想帮队里的队员探个口风,莫乔这样才貌双全的年轻男孩子可是很受欢迎的,单胡芳琳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姑娘暗恋他。
莫乔当然也猜到胡芳琳的意思,所以才回了这么个模拟两可的答案,其实就是委婉回绝的意思了。
胡芳琳啧啧摇头,“真是蓝颜祸水呀。”
莫乔哭笑不得,“琳姐,我觉得您得去好好学一学语文,蓝颜祸水可不是这么用的。”
胡芳琳没好气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准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