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待万俟瞳走近,太子微微笑,介绍道:
“这位是元熙近日结识的朋友,名为万俟瞳,乃今科举子,家在江南水城,今春特地赶来雍都赴考春闱的,……”
其实顾元熙根本无须多言,这世上,恐怕没人比沈浪更清楚这位前世夫君的了。
沈浪心不在焉的听着太子介绍,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步近的万俟瞳——
肤色偏白,身形瘦削,一身褐色粗布衣衫,毫无剪裁可言,朴素至极,普通至极。
只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上,神色略微局促不安,眉宇之间尚未经官场浸染,眼神是少年初出茅庐特有的清澈。
眼前之人和前世苍山后山初见的身影几乎重合,沈浪一时微微恍惚。
沈浪走神间,太子已将万俟瞳详详细细地介绍了一遍,歇口气,邀万俟瞳坐在身旁,又拍着他的肩膀,介绍沈浪时反而言简意赅得很:
“这是母后让我新拜的业余师傅,乃当朝沈学士之女,沈浪。”
万俟瞳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略有躲闪,此时闻言才敢光明正大地看向沈浪。
只是这一看,却是一怔,微笑凝住——
眼前之人明明一身男装,手把折扇,一派少年清俊的样子。
万俟瞳愣愣的看着沈浪。
沈浪无辜回望,一时莫名。
还是太子先反应过来,笑道——
“女装出门多有不便,师傅外出喜着男装,万俟定是没看出来吧?”
沈浪:……
只能说花似锦亲传的化妆技术太好了。
万俟瞳恍然大悟,笑容微微腼腆,却不失礼貌地拱手道,“沈小姐,幸会幸会。”
沈浪还礼。
一番介绍完毕,太子与万俟瞳便交头接耳攀谈起来,
“万俟,方才我们谈到的边城肉粮价格不稳之事,你怎么看?”
“殿下,草民认为此事不能简单看待,应与西国近年来的动态联系来看。草民听闻西国宫廷,最近似乎不甚平静……”
“确实如此。他们二皇子似乎联合国师策划了一出逼宫之事……”
沈浪坐在一旁,一直走神,时不时举杯抿茶,微笑点头敷衍一下。
场景一时有些滑稽,沈浪这原本拜师宴的主角,反被晾在了一旁。
沈浪却没在意,她心中正纠结——
从苍山寺醒来到今天,一件件小事堆叠,似乎都出人意料。她想找的人,没找到;不想闯的祸,倒是一个不落;想结交的人,还悬疑未定;没预料到的事情,倒是一一发生了。
今日又意外地遇见了前夫万俟瞳……接下来还有多少意料之外的事情?她这个重生一遭的先知者,在这变幻莫测的命局上,反而又像个手无寸铁的赤子一般。
想到现在犹无头绪的商栈实名登记之事,沈浪焦躁得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沈浪天马行空之间,太子与万俟瞳的话题已经从遥远的边城切换到了雍都近日新闻。
万俟瞳似不经意道:“对了,近日西城草市之事,不知殿下是否有所耳闻?”
顾元熙示意小太监续了杯茶,才道:“当然。不知万俟有何见解?”
万俟瞳眼睛一亮,道:“草民认为,此事单看似小,实则关系极大。”
“哦?”太子一脸饶有兴味的样子。
说到了切身相关的商业与草市,沈浪也被提起兴趣,回过神来,开始凝神细听。
万俟瞳继续道:“此与我朝向来鼓励商业的传统密切相关。我朝自开国以来,国君心怀仁德,有意与民休养生息,因而农商并重。这在国力尚弱的朝代,诚然可取。
“然而——
“商业的繁荣,至今已成了国运的一把双刃剑。它在提升国力同时,不仅培养出新的一群食利阶层,令平民百姓趋之若鹜,舍本逐末,弃农从商的人不断增多。长此以往,不仅危害国家根本,过于庞大的商人群体亦成尾大不掉之势。
“人满则生患,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人多的地方就容易失序,草市闹事之事,不过是这一大趋势中暴露的冰山一角罢了。”
闻言,太子沉吟不语,似在思量。
沈浪则暗暗点头,这段分析,有理有据,前半段虽与数日前鱼掌柜所说观点如出一辙,后面却甚是新颖,很有见微知著、以小见大的意味。
沈浪不由再次感叹——她这位前世夫君,在政见上向来不藏拙,是个一等一的人才。当下忍不住问道:
“那依你之见,解决之道为何?”
其实沈浪不用问,也是知道答案的。她这位夫君,前世便在商事改革上大刀阔斧毫不含糊,对朝廷出面进行市场再分配双手赞同,也是个帮国库捞钱的好手。
果然,万俟瞳道:
“当然是改革!必须改革!”
沈浪默默在心中叹气。
太子却静静看着万俟瞳,似在等待下文。
商业改革是万俟瞳长久以来心中所想,讲到此处,万俟瞳眉飞色舞,脸上局促之色一扫而光,侃侃而谈道:
“当今之计,唯有朝廷出面,下发明文政策,从草市开始,逐步以官府之力,介入市场管理。我认为,第一步,在各级府衙内特设一商务机关,由专人负责,专门管理商事。接着下令所有的行商坐贾,必须到官府进行实名登记……”
接着便开始大谈特谈具体的实行措施。
太子边听边点头,脸色平静,不置可否。
沈浪听到实名登记这一条,心中便大翻白眼、怒不可遏——
好啊!
万俟瞳!
这要命的一条措施,原来始作俑者居然是你!
你这个罪魁祸首!
沈浪不着声色地用眼神表达了对这位故人的腾腾杀气。
后者却显是浑然不觉。
谈到商业改革,万俟瞳整个人都仿佛变了个样子,高谈阔论一发不可收拾。顾元熙似乎听得津津有味一直没有打断,沈浪则是听得怒积于胸忘记打断。
待万俟瞳讲完,已是日上中天,太子挥手令小太监去找鱼掌柜安排午饭,见万俟瞳脸上仍有意犹未尽之色,便干脆让其饭后继续。
于是,这场拜师宴,从早上一直到下午。太子向来课业繁重,这日许是大病初愈,尚在休息,又难得被激起谈兴,离开福满楼时,竟主动提出亲自送万俟瞳回陋衣巷住处。
沈浪这一日被大惊大吓,一直心神不宁,见太子都屈尊下陪,便也无可无不可的跟在身后。
另一方面,沈浪也想看看,她这位前世夫君还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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