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喀什城,元月二十三。
喀什城作为离国的国都,草原上唯一一座大型的城池,比起大渝都城来说,最大的特点就是——宽广,街道足够宽,房子足够大,其中最明显的就是离国的皇宫——布达拉尔皇宫,布达拉尔在蛮语里的意思是璀璨的明珠,是所有草原人向往的地方。
布达拉尔皇宫一部分的建筑是参考了离国皇宫的建筑,房屋建筑错落有致,楼台水榭,不过主体建筑还是保留了草原人一贯的粗犷风格,看起来简单却又不失大气。
真蔺殿是布达拉尔皇宫里最大的一个建筑,传说这一座宫殿是用飞落在草原上的一颗巨石为基石建造的,外观看起来就像是一头俯卧在皇宫里的巨狼,殿门一开,从远处看去,仿佛巨狼张开巨口,震撼人心。殿内的布置却又是另一种风格,大理石雕刻的屏风,黄金打造的椅子,连石柱外都铂上了一层金,顶端一条条上好的丝绸绣制的帘布仿佛瀑布一般垂落下来,极尽奢华。
真蔺殿与离国的太和殿一样,是离国早朝议政的地方,离国在统一草原,建立强大的国家之后,在治理国家上,许多地方都模仿了大渝的体制,以前离国君臣商议大事,一般都在君主的大帐之中,人人席地而坐,畅所欲言,这样简单却有效的方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占据着主要的地位,可是如今,为了体现君主的无上权威,离国国主不得不使用了大渝的体制,繁琐,但是却又是极大的进步。
离国如今的国主完颜晟,执掌大权已有近十年的光景了,除了那一次差点被他的弟弟完颜洪烈夺走皇位,在国家的建设上,还是颇有建树的,他主张的是文治,启用了一些在大渝不得志的文士,虽然著有成效,可是却不被人认同。
草原上崇尚的是武力,是勇敢,当初呼延雄大军长驱直入,差点攻下大渝都城,这样的人,才是他们心中的英雄,之后呼延雄回援喀什,解了王室之危,朝中多位大将都主张整顿兵马,再次南下,攻占大渝,和亲,在他们眼中,不过只是一个可笑的约定。可是完颜晟却力主与大渝结盟,而且还修大渝,力求永结和好,还向大渝索要了大量的籍和人才。
国主的软弱,让将军们很失望,最后还是呼延雄力挺完颜晟,才镇压住了国中不满的声音,但也正是如此,完颜晟在离国的声望一落千丈,远不如呼延雄那么风光无限。
完颜晟比完颜洪烈大了八岁,相貌上也与完颜洪烈千差万别,完颜洪烈生来就是虎背熊腰,虎虎生威,随着年岁渐长,又有一份成熟稳重,时而露出枭雄的气质,更是让人油然而生敬畏。完颜晟却不一样,他自从生下来便是体弱多病,骑马射箭,他是样样不行,而且长大之后,更是一副大渝文人的模样,脸又白又嫩,说话也是有些文绉绉的,有传闻说,他的母亲是大渝人,是被完颜猛给抢过来的,可是就是这样的有别于传统草原英雄的人,最后却坐上了国主的位置,无怪乎完颜洪烈会造反了,换了谁,谁心里不憋屈啊。
完颜晟虽然武不成,可是胸中学识在离国却是首屈一指,连呼延雄都是甘拜下风,说起来,他也是一个极有抱负的皇帝,也不怎么沉醉于风花雪月,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喜欢呆在真蔺殿里,批改一下他任用的大渝文士递上来的奏折,或是看看,下下棋,陶冶陶冶情操,或许偶尔他会有感叹,他这样的才情,应该是生在大渝的香门第,每日与两三好友吟诗作对,指点江山,这样的人生,才是他所向往的。
不过现实总是残酷的,此时的完颜晟依旧在真蔺殿里,坐在黄金打造的狼椅之上,右手撑着腮帮子,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蔺殿外有一队侍卫把守,闲杂人等是不许入内的,完颜晟因此也落得个清闲,无人打扰,这几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完颜晟也是苦恼不已,本来好好的一次和亲,弄来弄去,最后居然让大渝和亲的公主在离国境内失踪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七公主,他的弟弟完颜洪烈居然又出来蹦跶了,他都以为完颜洪烈死了!好,都是一家人,你蹦跶一下,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算了,可是好不容易准备熬到了他的次子与大渝公主和亲的那天,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可是到了晚上,呼延雄突然面圣,说是探子传来消息,格桑圣女就在完颜洪烈的大营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完颜晟是又喜又怒,喜的是,格桑圣女终于有消息了,怒的是,自己的弟弟跟自己抢皇位也就算了,还跟自己抢女人,简直是把他这个二哥当做软蛋了!
完颜晟当即决定推迟大婚,然后点兵五万,命呼延雄前去围剿完颜洪烈,务必要救出格桑圣女,第二天,大军一早就出发了,完颜晟一直等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传回来,难免有些闷闷不乐。
就在完颜晟思绪绵绵,幻想着与佳人再次相见的时候,真蔺殿外忽然传出了争吵的声音,完颜晟眉头一皱,细细一听,隐约听到有人在说:“本王子要见我父皇,难道还要你们通报嘛?”“对不起,二王子,皇上说了,不许别人打扰他!”“我是别人嘛,我身为王子,见一见父皇,是人之常情,我看谁敢阻拦!”“二王子,真的不可以……”
争吵声越来越大,外面的侍卫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了,再下去,恐怕真的要打起来,完颜晟对这个次子也是十分头疼,大儿子继承了他一身的学问,可是这个次子偏偏就是一个翻版的完颜洪烈,混不吝,说动手就动手,当初选中他和亲,也是希望他取了大渝公主之后,能收敛一下性子。
“让二王子进来!”
完颜晟这么一说,外面的侍卫自然不敢再拦,二王子完颜嗒在门外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猛地一把推开了真蔺殿的大门,虎虎生风的走了进来。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种,可是完颜晟的老子是个蛮子,结果生出来的二儿子完颜晟是一个秀才,而完颜晟一个秀才,结果生出来的二儿子又变成了一个蛮子,也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族就流传这个基因,老二就是要生的与众不同,而且,最奇妙的是,完颜嗒的样子,和完颜洪烈居然有几分相像,除了少了一分成熟稳重,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十足的蛮族大汉。
完颜晟一看他这副无君无父的样子,就是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眉,冷着眼,冷声道:“这里是真蔺殿,你进来难道不知道要通报嘛?”
完颜嗒脸色看起来好像比完颜晟还要差,不管完颜晟的问话,上前几步就大声问道:“儿子想问父皇,为什么要推迟大婚,还让儿子禁足,父皇可知道,这几天,我都被他们当做笑柄了!”
完颜晟摸了摸脑袋,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儿子,他都没地方讲理去,偏偏他对这个儿子心中有着愧疚,总想弥补他,所以把他给宠坏了。
“安达,这件事情父皇已经告诉你了,是逆贼完颜洪烈率大军威胁喀什,这样的情形下,是国家大事重要,还是你儿女私情重要啊!”安达是完颜嗒的小名,是完颜晟小时候给他起的,也都叫着习惯了。
“那父皇为什么要禁足儿子,不让儿子出门!”完颜嗒依旧是不依不饶。
完颜晟顿时语塞,为什么他会禁足完颜嗒,说起来,还是不想让他知道那个人的事情,可是却要怎么和他说呢?
还没等完颜晟想好应答之策,完颜嗒却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父皇你不说,儿子也知道,你派呼延将军去,根本不是为了三叔!”话到这里,他的眼睛忽然瞪得仿佛铜铃一般,声音尖锐,嘶喊着大叫起来:“你是为了那个女人,那个害死了我阿妈的女人!!!”
完颜晟面色一暗,这件事终究还是满不住啊,如今他虽然还在位,可是世子之争却是十分激烈,他意欲立大王子为世子,可是许多将军都支持二王子,完颜嗒知道这个消息本来就不足为奇,他本以为将完颜嗒禁足,就可以将消息封锁住,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安达,你阿妈的死,父皇也很伤心,但是绝对不是格桑的错,这件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又何苦一直念念不忘呢?”
完颜嗒一声嘶喊,情绪的宣泄下,竟是留下了两行泪水,他泪眼朦胧的看着完颜晟,哽咽着说道:“忘掉?这个女人害死了我阿妈,又害死了我弟弟,要不是当初儿子不在喀什,父皇觉得儿子能躲得掉嘛?这件事情,呼延将军调查得清清楚楚,就是那个女人做的,阿妈和弟弟死了五年,父皇可曾想过,为他们报仇?莫不是,父皇还想把这个恶毒的女人娶回来,招惹天下人耻笑嘛?”
“你,你……你个逆子,给我滚出去!!!”完颜晟视那人为珍宝,容不得别人对她有半点的亵渎,如今完颜嗒居然当着他的面,用如此狠毒的话中伤她,不给他留丝毫的情面,他只觉得一股怒气直窜上来,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砚台,狠狠的朝着完颜嗒扔了过去,只听得“啪”一声脆响,砚台先是砸到了完颜嗒的额头上,而后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鲜血顺着额头留下来,一直流到嘴角,浸入嘴里,有一种苦涩的味道,完颜嗒分不清那是泪水的味道,还是血的味道,他甚至没想过要去擦一擦满脸的鲜血,一股莫名的悲愤,让他倔强的昂着头。
“父皇,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夜是阿妈和弟弟的忌日,儿子想父皇一定不记得了,本来儿子还想,大婚之后,能够在阿妈和弟弟的坟前高兴的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淡淡伤感的说完这些话,完颜嗒缓缓的转过了身子,用满心的悲愤化作每一脚步伐,走得是如此决绝。
“和亲的人,父皇另外再找,父皇不为阿妈和弟弟报仇,那就让儿子去!”踏出真蔺殿的大门,完颜嗒头也不回的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完颜晟为之气结,刚想呼喝侍卫拿下完颜嗒,却看到大殿之下,一长串的血迹延伸到殿外,那么的鲜红刺目,脑中忽然浮现起完颜嗒的那一句话:“今天是阿妈和弟弟的忌日,父皇一定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完颜晟伸出去的右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一股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他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那把用金子雕刻的,象征着草原至高权力的狼椅,每一步走的都那么的费劲,仿佛要抽干他所有的力气,短短的距离,就仿佛天涯一般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