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这番话透过重重雨幕,传进了楚冰的耳中。在做出掏暗器的动作之后,楚冰又接连做了许多看着有点莫名其妙的动作,在暗器这个前提下,一切又都解释得通。淬了毒的飞针夹在指间,直袭被阻后扬手甩出;鞋尖上的刀片用力上踢扎进皮肉,脚在腰腹上空悬出一道缝隙后侧身拉拧,看不见的利刃在皮肉中狠剜一圈。
无所不用其极,一切都是武器。楚冰将陆折情的能力发挥到极致,横拉侧劈,奋不顾身,招招凶狠,完全是在以命搏命。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苏凭完全跟得上她的节奏,无论是她拍戏过程中掏暗器的神来一笔,还是全无商量的种种你来我往。甚至在楚冰做了脚上刀片刺入皮肉的动作之后,他的动作也在那一瞬间跟着滞了一下,随后的对招中忠实延续了这一战力变化,每次提拉拧身时牵动腰上的肌肉,动作都会短暂地稍稍一僵。
太厉害了,真的是太厉害了。楚冰的动作戏已经很让众人惊艳,但众人之前不太清楚她的拍戏经历,不知道她是这段时间专程去跟李晋成学了武打戏,更多的都觉得是她原本就会,也就对她的出色与优秀习以为常。
但苏凭这个人,大家都很熟悉,知道他只拍过一次武侠片,是他十六岁时主演的第一部电影,也是他的成名作。如今六年过去,这期间他拍了四部电影,没有一部涉猎武打动作题材。所以他的动作戏功底,六年过去了不但没有忘干净,反而越发成熟起来了?!
“他在这场对招中,最厉害的不是武打戏的功底。”一直沉默拍摄的摄影师,在众人的时候突然开口,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凭最厉害的,是两个人现在打成这样,都一直没有挡住过楚冰的镜头。”
众人:“……?!”
对镜头的敏感度,固然可以后天训练,但最出色的那一批,只能是生而具有天分。即便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他依然不动声色地引导了尽可能多的镜头给楚冰,没有喧宾夺主地抢了女主角的风头……
人家被称为天才,不是没有道理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想到了这点。
服气,现在是真的服气了。
两人在雨中的对打依然在继续,动作幅度之大,带起一团朦胧的雨烟。楚冰面色凝重,并没有在这场对决中占据太大优势,眼眸收紧,在苏凭又一次横伞而来时,忽而向长柄伞用力踢了一脚,借着这份力整个人跃起身,右手斩情与伞兵刃相撞,一击即离,收回伞的同时左手按上苏凭的肩头,整个人腾空而起,撑着苏凭的肩膀做了个后空翻,右手疾横,斩情抹向苏凭的后颈。
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她现在可没在吊威亚!后空翻这个动作本来就危险,在雨夜里撑着人的肩膀做,未免也太冒险了!万一不小心伤了怎么办?!
苏凭和楚冰面对面,这份惊吓来得更加直接,而且楚冰的攻势还在继续,根本容不得他迟疑。他没有多想,反手握紧她的手腕猛地转身,楚冰失了着力点顿时下跌。苏凭伸长手臂,拉住手腕用力一捞,将楚冰带向自己,被她的冲力撞到在地,溅起大片雨水。两人圆睁着眼互相对视,视线中都是错愕惊吓兼而有之。
难为他被撞倒在地时还记得扣住楚冰的腰,护了她一下。楚冰自己身体素质确实过硬,如果不出意外,那个后空翻是能完成的,这场比试也就分出了结果。现在被苏凭拉了一下,跌坐在他身上,道具刀下意识地就挥在了他的脖子上方。苏凭躺在地上抬头看她,很无奈地笑了一下。
“好吧,你赢了。”他说,“楚小姐,你看着这么瘦,原来还挺沉的。”
被这样扑倒在地,即使是一片羽毛,也会变成一个秤砣。楚冰反应过来,虽然觉得自己能完成,但也知道刚才确实是自己打得太过入戏,冒险做了高难度动作,自知理亏,一个字都没有反驳,利落地从他身上起来。起身时一不小心按到了他的腰,苏凭嘶了一声抱怨:“轻点儿,这里被你鞋上的刀片捅了,好歹算是重伤啊。”
被虚拟的刀片捅当然不是重伤,不过被撞了一下后骨头酸疼是肯定的。楚冰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见苏凭还没起身,又蹲下去看他,神色间多少有些底气不足的紧张。
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些不知所措,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却听苏凭对她说:“刚才最后几个动作,你在等下拍摄的时候不要做。”
楚冰原本低垂的眼帘霎时抬起,眉头迅速一拧。
“为什么?最后几个动作含金量才比较高,尤其是结尾那个空翻,等下换好戏装吊了威亚之后,我就可以……”
“因为等下和你演对手戏的人不是我。这几个动作要求太高,你们今晚不可能拍得完。”苏凭打断她的话,平静地说,声音不大,却让楚冰顿时安静下来。她抿紧唇,这次看了苏凭很久,眼神有些复杂。苏凭没特意去看,坐起身时拿过刚才扔到一边的长柄伞撑开,举在两个人的头顶。
“等下要怎么拍,动作指导应该有新想法了。”他说,眉眼舒展,朝她展出个微笑的表情,“那边应该给你留了排骨汤,换好衣服后喝了吧,淋了这么久的雨,小心感冒。因为着凉耽误了拍摄进度的话,你们聂导要骂人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夜色如墨。剧组的灯光在不远处闪烁,将伞下两张年轻的脸都映得很朦胧。楚冰微微垂目,撇头看向远处,过了一会儿又转过脸来,神色专注地盯着他。
被这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饶是久经考验如苏凭,呼吸也在某个瞬间滞了一下。他询问地扬了下眉,就听见楚冰认真地问他:“大制作影片的优势之处,是不是就在于能够聚集到最优秀的演员?”
这个话题走向,他居然不是特别意外。苏凭微微一哂,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应该说是很多方面能做到最好,有更大的可能聚集到一批最有实力的人,或是最有潜力的人。但是影片的好坏与否也并不完全是靠投资决定的,你自己就是个例子吧?”
“恩。”靠小成本影片拿了国际影后的楚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对他后面一番话什么感想,静了一阵后忽然道:“我原先觉得投资过少或者过多都不太好,少了捉襟见肘,多了牵扯太多,现在倒是觉得有必要试一试大制作影片了。”
试一试倒是没什么,但你这分明是一副跃跃欲试下战书的表情啊?苏凭失笑,忽而想起了什么,问她:“你这场之后还有没有动作戏?”
楚冰挑眉:“关你什么事?”
苏凭看她一眼,轻车熟路地挑衅:“楚小姐的实力,让聂导不放心排第二场动作戏给你?”
“你是想打架吗?!”楚冰瞪着他。苏凭耸肩,在手机里翻了翻,报了一串号码给她。
“这是一个动作戏演员的联系方式,目前应该有档期,也不太贵,价格你们剧组付得起。如果之后还有动作戏的话,不妨叫他来和你演对手戏,效果应该不错。”
楚冰看他一眼,将电话记了下来。背好后抿了下唇:“从明天到你杀青这段时间,旺财的账单我就不发给你了。”
恩?苏凭看了她两秒才反应过来,楚小姐是拿猫粮钱来抵人情债了。他思索了片刻要不要说几句话怼回去,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顿时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凌晨两点,纵然她并没有显示出疲色,但人都是会累的。
“这么算是我占便宜了,毕竟谁知道旺财下一秒会挠坏什么东西……”苏凭站起身,朝楚冰晃了下手机屏幕,遗憾地摊了下手:“凌晨两点了,你们今晚拍完夜戏之后明天上午放假,但我明天上午还有戏要拍,看来探班只能探到这里了。”
他和楚冰并肩走到屋檐下,受到了英雄般的崇拜和礼遇。苏凭游刃有余地谈笑了一会儿,找到聂远平导演道别,自己一个人撑着伞走进雨里。
还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楚冰的声音响起。
“苏凭。”
他叫楚冰楚小姐、今天还多了个楚小师妹,玩笑的称呼叫得很多,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很少将楚冰这两个字叫出口。而楚冰在面对他时也很少叫名字,一般都是省略称呼直接说事,来得格外简洁利落。
因而现在听到楚冰说出苏凭这两个字,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陌生的异样。苏凭转过头,楚冰已经换好了一套崭新干燥的夜行服,隔着一道雨幕,将一个保温杯扔给他。
“这是什么?”苏凭接住保温杯看了看,疑惑地扬了下眉。
“鹤顶红。”楚冰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转身走掉了。
聂远平导演的声音已经在片场重新响起,苏凭站在原地最后旁观了一会儿,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
板蓝根冲剂的味道甜里带着涩味,在舌尖留了很久。
第十四章 别有用心
虽然口头上说是代表轩霆过来的,但苏凭的探班悄无声息,除了小米粥和排骨汤的空碗之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在报刊媒体上找不到一点影子,更别说传到轩霆高层耳朵里。不过想来也是,《夜行》剧组不光有她这个女主角,更有罗铭这个男一号,轩霆现在正紧锣密鼓地用解约风波黑他,怎么可能过来主动低头,苏凭借口编得实在太不走心。
可如果苏凭不会旗帜鲜明站队的话,那他那天片场初见时,摆出一副目空一切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楚冰难得遇到逻辑解释不通的事情,为人又比较喜欢钻牛角尖儿,一方面觉得他态度奇怪,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们确实不熟,那个表情也没什么特别。自己刨根问底地思索两天,索性直接去找苏凭不耻下问。
而在她的问题发出去之后,苏凭循循善诱地引导她:「那天我见到你是什么时候?」
楚冰皱眉,中午?具体时间谁记得清。
苏凭对她的记忆力表示肯定:「对,就是中午。那天你不是已经把旺财的账单发给我了吗,我还没转账给你不是?那天看到你,还以为你追债追到片场了呢,当然要装没看见你。」
楚冰面无表情:“……”
她深觉自己过来问的决定就是个错误,深吸一口气后回复:「说句真话又没什么,原因我都已经猜到了。」
「什么?说来听听。」苏凭不动声色地回她。
「你瞎。」
当他自己在骗傻子吗,神经病。楚冰关掉页面,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活动了一下手指后站起身,提着刀走进了拍摄范围。
罗铭那天说的话不无道理。她和王筠之前认识,签约轩霆是为了还她一个人情;而苏凭是严钧八抬大轿请过来的,利益将两个人密切地连在一起。虽然王筠和严钧现在是未婚夫妻,但日子还长,谁知道有什么变数,终归是各为其主。
既然立场不同,大家也就不要太过作戏,井水不犯河水多好。但苏凭真的过来探班的行为又让她有些捉摸不透,尤其是给了她赵一平的联系方式——这个人目前名气不大,片酬也不高,但进组之后楚冰和他试过戏,表演的确突出,聂远平为他单独修改了一次剧本,让他当了最终战和陆折情对上的那个人。
可想而知,这个角色的定位有多重要,并且是赵一平用实力为自己创造出来的机会。这一剧情的升华,也让电影的更加合理完整。
而这个让电影更加完善的机会,是苏凭给的。
所以他到底在想什么,做慈善?又或者正常人没法理解神经病的思维逻辑?楚冰找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又不甘心莫名欠下人情,最近想到这个问题脸就要黑一下。这次正好刀握在手上,于是将刀向地上重重一立,配合着她有些凝重与烦躁的表情,当真煞气十足。
戏还没有开始拍,罗铭上好了戏妆,正坐在书房里调整状态,冷不防听见她震刀的声音,惊得抖了一下,顺势用谢西辰的眼神幽幽看了她一眼:“折情,世界这么美好,即便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也不要自残啊。”
什么自残?楚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随后反应过来他那声折情既指人也指刀,纯粹是在调侃她。
楚冰哼笑,耸了下肩将刀横过来,二指并拢擦过刀面,抬头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凶相毕露,虎视眈眈,带着点评估的意味,仿佛在看一具尸体。这眼神是要杀人啊!要死要死要死……罗铭马上装作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心有戚戚地将头撇向一边。
他脸长得好,作为剧圈小生演技也够格,但转战大荧幕就多少有点明显的劣势。虽然人很谦虚好学,进步也很快,但楚冰作为一个国际影后,演技碾压他还不成问题。成功把人吓走,楚冰也开始调整入戏状态,在化身为陆折情的最后一秒想起什么,表情还是僵了一下。
罗铭调侃她,她能用实力碾压让他闭嘴。但偏偏那个最讨人厌的,她目前却没什么办法——是演员就用实力说话,不用演技碾压的打脸都不算打脸。楚冰慢慢呼出口气,闭上眼睛片刻后复又睁开,眼神沉静下来。
陆折情没有赢不了的对手,她楚冰也没有。
没有人能阻挡陆三持刀夜行,苏凭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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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楚冰和苏凭微妙的关系,严钧当然毫不知情。他在拍摄期间只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关怀慰问,以此算作探班。楚冰和他简单地聊了几句,放下电话后皱着眉抬手揉了下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体质好是一回事,淋了一夜的雨拍戏又是另外一回事。好在她这次感冒并不咳嗽,只是有点受凉,时不时会打个喷嚏,并不影响拍摄进度。
见她返回片场,罗铭朝她熟稔地打了个招呼,从自己的桌上拿了保温杯和一次性纸杯递给她,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感冒还没好啊?舒丽今天泡的是乌龙茶,给你喝吧。”
他有点自来熟,不过并不让人反感,和现在外界漫天耍大牌传闻的形象截然不同。公众接触到的艺人形象永远是被包装过的,而这个包装的结果像是一道面具,慢慢的就会和自己的脸合二为一,再难摘去。所以即便是舒丽这样的出色经纪人,对外界的抹黑泼脏水也有些束手无策。没办法,三人成虎,而谣言的流传永远要比真相快得多。
楚冰接过纸杯和保温杯,拧开之后看了他一眼:“你没喝?”
“不想喝。”罗铭苦着脸,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我爷爷特喜欢喝茶,导致我一直觉得茶水小马扎和下象棋的老大爷才是标配,对茶一直喜欢不起来……她让我一定喝完来着,你就帮个忙吧!我每天喝完都觉得嘴里苦一天……”
他和舒丽一个是镜头下的当红明星,一个是暗处默默无闻的经纪人,在一起后圈内普遍不太看好。但罗铭谈恋爱谈得很大方,平常毫不掩饰和舒丽的亲昵,相处模式不像是光鲜明星,更像是一对平凡普通,甚至有点女强男弱的小情侣。
和严钧王筠的相处模式截然不同,果然比那两人更像一对正儿八经谈恋爱的。乌龙茶泡得其实不苦,不知道加了什么,甚至带着一点清甜的香味。虽然泡茶人茶艺不精,但这份心意足以将技巧上的短处补齐。楚冰捧着纸杯,眼眸低垂,陷入一团温热模糊的雾气里。
外公喜欢喝茶,楚冰跟着他喝了很多年,已经很习惯这种清苦的味道。但她其实一直是很怕苦的,可惜她不是罗铭,没有一个心细如发的舒丽。
不过这倒也并不是很重要,毕竟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楚冰捧着纸杯若有所思,冷不防听见罗铭好奇地问她:“说起来你进组之前都没带个保温杯吗?我怎么记得最开始的时候见你用过啊。”
她的保温杯……那天让剧组的人泡了杯板蓝根,然后给苏凭了,现在大概被苏凭扔在某个垃圾堆里,暗无天日地自生自灭呢吧。
楚冰的手立时顿住,她稍稍眯起眼,审视地看了罗铭两眼,觉得他的确问得极其无心之后撇过头:“做慈善了。”
罗铭茫然:“……啊?”
楚冰板着脸:“为智障儿童带来希望与健康,无偿捐赠奉献爱心。”
罗铭蒙圈:“……啊?”
它不就是个保温杯吗?!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谁信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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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凭在片场中一片枪林弹雨中滚出来,造型狼狈地完成了这一场的拍摄。剧组今天的拍摄任务也顺利收工,苏凭顶着灰头土脸的扮相低头翻手机,看到楚冰的回复页面之后再无消息后,早知如此而又颇感有趣地笑了一下。
而后他抬手摸了摸鼻子,忽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苏凭?”在他身侧不远的徐秋莉连忙凑过来,一脸关切地抬手就要去摸他的额头,“感冒了吗?发烧没有,严不严重,我保温杯里还有热水,你喝了吧?”
“应该没感冒,也不发烧,放心。”苏凭笑笑,从容地回应了徐秋莉,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朝一个方向信手一指,“可能是他在偷偷骂我呢吧?我等会儿打他一顿就好了。”
代表投资方过来探班,结果无辜躺枪的金主江大少:“……苏凭!我可都听见了!我现在真的在心里骂你了你听见了吗?”
苏凭眉毛一挑,悠悠叹息:“我把你当兄弟,结果你在心里骂我?”
……刚才没骂,现在是真的骂了。江大少嘴炮不过他,心里非常苦。最苦的是就这样还被苏凭敲了顿饭,两人坐在影视城一家颇有名的港式餐厅时,脸上都面无表情。
“男人的心胸不能这么小吧……”苏凭两根手指拎起菜单,打量了一眼菜品,嘴里啧啧有声,“不坐包厢是小事,但你我都吃不惯这个口味,何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呢?”
江大少翻白眼:“今晚必须在这儿吃,先忍着,没到开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