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适之刚回到屋内把东西安放好,那边太子就派人来找。焦适之换了身衣裳便过去了,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朱厚照要着宫内的绣娘来量尺寸的时候也要加上焦适之的,弄得他现在浑身的衣服都是特制,大多数是红色居多,似乎是太子要求的。
太子见着焦适之的时候脸上露着笑,这段时间他也在长个子,两个人的身高你追我赶,看起来势头正猛。
“过几日家宴你就别过去了,省得还得再白站小半个时辰。你直接在后院等我,我让小膳房备点酒食,咱俩自己过。”朱厚照砸巴着嘴说道,随手在桌上掏了个橘。
小膳房被整顿后,清白的留了下来,还要几个手脚不干净被赶了出去,又换了批新的。牟斌恨不得把人祖宗十八代全给刨出来。
焦适之眉间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听太子说“咱们”这个词,他任着莫名骚动在心头,面上镇静地说道:“殿下,您酒量不行。”
朱厚照横了他一眼,“敢嫌弃我?”话中却带着笑意。
转眼间到了九月二十四,东宫内热闹。弘治帝与张皇后也不兴那套小辈随长辈的礼数,兴致勃勃地来给儿子庆生,搞得还挺隆重的。
前几日弘治帝问太子有没有想要的礼物,朱厚照张口就来:“父皇您给我几日假期,让我出去转转就行。”弘治帝笑骂了一句,“真是改不了的德行!想得美,我这就让人把宫门看紧点。”
朱厚照讨要出宫不成,退而求次,“那赶紧给几位先生放个假,让我松快松快。”
弘治帝琢磨着,“你这段时间这么长进,怎么开口闭口还是这个?”去年他要的礼物与这个差不多,不过换成了让先生滚出去。两相比较之下这说话上还是有长进的。
朱厚照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说道:“我答应适之要去读,就怪这张嘴快。”弘治帝就看自己儿子使劲埋汰自己那张嘴,在旁边乐不可支,心里估摸着得给焦适之奖赏一番。正因为朱厚照重诺,因此要在他嘴里得到句准话可不容易。
弘治帝今个回想起那日的对话,忍不住捶了一下儿子,在太子懵逼的眼神中让刘滔把礼物送上来。太子一边嘟囔着送礼就送礼干嘛打人一边别扭着把东西收下。收完他也没细看,这几年父皇母后送的就那几个东西,也看不出来太大的差别。
好不容易挨到了宴后,弘治帝与张皇后还在喝茶说话,太子已经坐不住了。又不好明着赶人走,只好一遍一遍地问刘瑾时辰,最后弘治帝看不下去了,起身踹了太子一脚,拉着张皇后转身就走,“得了,你自己逍遥快活去吧。”
张皇后被弘治帝拉着笑得喘不过气来。
朱厚照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背后,他不就是明显了点吗?父皇作甚打人,那文弱书生样踢起人来力道还挺大的。
心安理得吐槽完自个父皇,朱厚照撒欢儿地往后院去了。
焦适之在后院等了可不止小半个时辰,估计得有一个半了。不过今晚月色是真的不错,虽然是个弯月,却明亮透彻,亮得天边的星辰都暗淡了几分,庭院内不用安置蜡烛都显得特别敞亮,看起来颇有意境。
等得久了,焦适之闲来无事便抽出了不离身的长剑,随手挥舞了起来。这把剑自从他入宫后,他就几乎没再摘下来过。带着它,就像是母亲犹在身边一般。只不过除了保养,很少有出鞘的时候。最近一次,还是用剑架着张万全那一会。
朱厚照来到后院,就见焦适之一身红裳,伴月而舞。
庭院内洒满了银光,明亮如昼,就连微颤的睫毛也看得一清二楚,那红裳少年一连翻转了八九下,身姿矫健,手中长剑划破虚空,风声中仿佛带着剑身发出的喜悦。那股子肆意风流仿佛盈满了庭院,将将突破而去。
朱厚照内心升起一股淡淡的惶恐,忽而有一种他即将乘风而去的虚幻之感。这时红裳少年收势,转头望见呆呆站在旁边的太子殿下,眉眼弯弯,一如往日温和,“殿下,您来了多久,怎么不叫卑职?”
“很少看你舞剑,便多看了会。”朱厚照没有把心思流露出来,走到焦适之旁边,低头看着他手里的长剑,“这是你母亲那边的物件?”
焦适之点头,把剑横在胸前给朱厚照看,“卑职母亲祖上毕竟是战功出身,这剑流传到现在五六代吧,老爷子只有卑职这个外孙,这东西落到卑职手上倒是埋没了它。”焦适之与焦家不亲,龚家偶尔还回去看看,二老只有龚氏这个女儿,去了后跟焦家也没怎么联系,不过对焦适之这个外孙还是上心的。
朱厚照看了眼,径直走到庭院里的石桌边坐下,悠悠地说道:“我还嫌不够,它敢嫌弃?”
焦适之含笑着看他,“它对卑职的意义不在于有多名贵,毕竟是母亲的东西,留在身边做个念想。卑职不过小小侍卫,殿下太抬举卑职了。”
桌面上现在只摆放了几坛子酒,朱厚照慢条斯理地敲了敲坛身,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抬举你?你说你这么个性子,想把你挖出来还挺有难度的。可我就是喜欢把别人不想露出来的东西一点点弄出来,你说怎么办呢?”
焦适之连眉梢都泛着无奈,“那还请殿下多担待了。”
不多时,东西真正上齐了后,朱厚照没要人守着,全给赶出去。两人坐在庭院中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看起来身心和谐得可以飞升了。
喝了半晌,焦适之从胸口掏出个小物件,抬手放在桌案上,轻轻推到朱厚照面前,“殿下,卑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全副身家都在这了,还望殿下不要嫌弃。”这话说得实在,焦适之的确是把他在宫里的所有银子都掏出来了,余下那些赏赐都带着印记也典当不了。他正应了在焦家时书童的一句话,以焦适之的性子连贿赂都做不来,这近一年的俸禄加上以前的存银,也就两百两不到。
那是个可爱的小猪崽,底下坠着流苏。玉质的确算不得好,猪崽形状也不太合格,却难得清澈剔透,一眼望穿。朱厚照摸着那有些粗糙的棱角,忽而越过桌子,去抓焦适之放在桌上的手。
焦适之下意识一缩,被反应快速的太子紧紧握住,强迫着摊开了手掌。不止是手指,连掌心都带着见血的划痕。焦适之略显不安地说道:“第一次做这个,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轻声说道:“这点东西去打一个不就完了,作甚要弄伤自己?”说着话,却把那只小猪仔握得死紧,紧得掌心发疼。
焦适之摸了摸鼻子,“殿下不也曾给卑职刻过字吗?”他身上带着的坠子上面的“适”字便是太子亲自刻上去的。
“刻个字跟做个玉能一样吗?”太子不满地说道,却不知道自己眼底已是满满的喜意。
“是是,殿下。卑职祝您年年岁岁有今朝,从此不带忧心事。”焦适之扯开话题,举起了酒盏。
朱厚照笑骂着说,“上学就是第一等的忧心事,你倒是给我去了呀?”
焦适之一本正经,毫不含糊地道:“这个还是必要的。”
太子轻啐了一口,端起酒盏仰头痛饮。视线扫到夜空中,月亮是真的漂亮啊,弯弯的,就像人笑眯眯的模样。低头看着对面夹花生的焦适之,朱厚照决定了,以后到哪都得揣着焦适之,不然太让人不安心了。
要是飞走了,他可寻不到第二个。
第48章
人生在世, 如白驹过隙, 忽然而已。
庄子此言掺杂着莫大的智慧, 道尽了时间的真理。不过是普通平常的日子, 转眼间,竟也过了五年。
弘治十八年的初春,连雪都还未化开, 依旧天寒地冻, 焦适之起身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外头一片寂静,天上有些许残星,渐渐被亮起的天色所掩盖。
身上从被窝里带起来的暖意很快就被屋内的寒冷带走,焦适之哈了口气,嘴边都是白雾。换上衣裳,抬手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 径直出了房门。门外小德子见他仅穿着一件单衣,连忙又进去取了披风给焦适之披上, 嘴里絮絮叨叨,“大人, 今年这么冷, 你不多穿点容易受寒。”
焦适之浑不在意, 也没拒绝小德子的好意, 笑着说道:“我本是练武之人, 不算太冷。殿下起身了吗?”他现在依旧是上中所的副千户, 这几年也没有动过。对他来说,他最缺少的便是那所谓的经验一词,这几年的积淀下来,就算是最挑剔的人都不能拿他的年龄说话了。而虽然事情杂多,但练武一事他从来都没有松懈过。
小德子看了眼正殿的方向,摇着头说道:“昨天晚上您这熄灯后,殿下那里还亮着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焦适之疑惑,昨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太子明明一副十分困倦的模样,怎么他回来后居然还没就寝?既然太子没醒,焦适之便去后院练了会儿剑,直到日头初上,才被太子派来的人叫了回去。朱厚照找焦适之吃饭已经成了习惯,有时他还没问,底下的人就机灵地把人给找过来了。
焦适之给太子行了个礼,发现他眼皮底下的确带着淡淡的黑痕,不禁关心道:“殿下,昨夜是否身体不适?您看起来睡得不大好。”
朱厚照原本正在喝汤,顿时一口差点没呛出来,略显狼狈地拿着帕子捂嘴擦拭,“没事,昨晚就是拖得时间太久了,反倒清醒,便又多坐了一会儿。”
焦适之觉得太子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不过太子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幼童的模样,人总有自己的隐私,他便没再发问。今日是他的休沐,随着太子进了早膳后,焦适之便随着太子去坤宁宫拜见张皇后。